恨川-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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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义军的阵型是辛云川亲自排的,前方是支着重甲盾牌的护卫队,他们是一批沉默而英勇的年轻人,成半月形将后方的人圈在安全范围内,偶尔有人不慎被羽箭射中,很快会有小分队去填补这个阵型的缺口。后方是另一支铁骑,他们正在将木质的辎重劈裂点燃,然后将点燃的木柴投入投石车内,向陈行关凌空投去。
几百斤的木柴带着熊熊的火焰与黑烟投入陈行关内,不时有人被压死甚或活活烧死,然而更多的人则退居关内,陈行关的建筑皆用石料筑成,那些木柴投在石地上,有些熄灭了,有些燃烧尽了,也不过就是一堆灰烬。
陈行关领军开始质疑起辛云川的能力,这样以拆了辎重为代价的火攻似乎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只要城墙上仍有弓箭队在,他们就不能踏进城门半步,而唯一能攻城的辎重又被烧了,真像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不由得开始庆幸,也许这个年轻将军的威名不过是被鼓吹出来的,实则名不副实,而昨夜的踏阵,也不过是他们的疏忽和他的侥幸。然而他很快便发现自己错了,他的周围开始升腾起阵阵浓烈而呛人的黑烟,熏得人睁不开眼睛。他的亲兵跌跌撞撞跑上城墙来,浓烟中不小心撞到了他。
他因为极度的恐慌而异常暴躁,揪着亲兵的领子大骂:“你找死啊!”
那亲兵语无伦次:“烟、浓烟,还有木柴不断投进来!”
领兵恶狠狠地摔下亲兵,登上城头查看,他的眼睛被熏得流出泪水来,而喉咙也呛得难受,可偏偏今日吹北风,那些浓烟尽数往关内飘来,像是有一团巨大的乌云罩住了陈行关的上空。
“他妈的!”他啐了一口,下令大吼:“放箭!”
可弓箭手们被浓烟遮住了视线,即便是放,也是漫无目的地乱放一气,谁都不知道自己的箭落到了哪里去。领军开始觉得胆寒,浓烟遮住了他们的眼睛,却没有遮住起义军的眼睛,也许在这黑烟中,起义军已经悄无声息地到了城门下。
他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惊骇地打了一个哆嗦,然后便听到不知何处谁凄厉的呼叫声:“他们上来了!他们攻城了!”
第40章 攻关(五)
陈行关内一片浓黑的烟雾,不时有令人胆寒的呼救声和警告声在不同的角落响起,领军知道再这样下去不行,一咬牙关,下令:“开城门!出城迎敌!”
陈行关几十年来不曾被攻破过的城门轰隆隆地打开了,机括发出吱嘎吱嘎的转绞声,守城的士兵冲出烟雾,然而他们很快被横亘在眼前的金黄色潮水吓破了胆。
他们倚仗着陈行关得天独厚易守难攻的地势许久,从不曾见过有谁破过这天下第一关,于是历来的守卫练兵上都十分懈怠,当城门洞开,当对面的是蛮族的铁骑与闻名于世的名将,不曾动刀,他们便已败了气势。
这是一场惨烈卓绝的战役,男人们挥舞着不同颜色的旗帜,踏着血冲上城楼,大迢一马当先,战场与厮杀轻易地让他的血液开始沸腾,他一步跨上城楼,扫视一眼,很快就发现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领军。他直唾其面,一把将领军揪出来:“呸!你的手下还在外面送死,你却躲了起来!”
领军被大迢一把摔在辛云川面前,颤颤巍巍地伏在地面上:“将军……将军请饶我不死!我有陈行关地形图!我、我还有——”
他话还未说完,被大迢一脚踢翻:“云川哥,这次攻城,我们损失了一万个弟兄,不能轻饶了这条狗,另外俘获了五千个俘虏,怎么处置?”
辛云川沉思良久,依他历来的行事,敌军主帅是要悬尸示威的,俘虏则全歼不留活口,这也是他赫赫战功上唯一的一个留给世人抨击的污点,他曾跟随着圣上去大兴皇朝的护国寺跪拜,寺内苍老的方丈亲手扶起了他,叹道:“阿弥陀佛。施主杀孽太重,万事皆空唯因果不空,种恶因得恶果,还望日后施主善待俘虏,善待万物生命。”
彼时他连眼也不抬,像是听到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是他一贯来秉持的作风,可如今,他却有些迟疑了。他素来不信神佛,而此刻护国寺空灵的钟声仿佛就响在耳边,他想到老人们常说,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只这报应却未必是在本身,许是上天特意的惩罚,将报应降在周围最珍惜的人身上也未可知。
他想到了宁西锦,忽的有些不安,旁边的人沉默着等他下令,他几经斟酌,终于开口:“领军下狱待审,俘虏……”他忽的转向铁真王,“铁真王,你铁真部北部是否有大片荒地?”
铁真王正在心里感叹此次战役的壮烈,此时被辛云川一问,才反应过来:“啊?啊,是,北部是大片荒草地。”
“不如派这些俘虏去替你劳作,你可放心?”
铁真王不禁喜上眉梢,哈哈大笑道:“这自然是好的!”他的草场正少人开垦,草原上的水流连年减弱,资源越来越少,人口却越来越多,吞并小族的战争每天都在上演,若能将北部大片草场开垦,对铁真部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段华熹刚跨上城楼,皱着眉看着铁真王喜滋滋地去调度俘虏安排事宜,低声问辛云川道:“为何不杀?你这个活阎王,这时候搞什么假慈悲!”
他提的刀上还鲜血淋漓,有一串暗红色的血液顺着刀槽低落在地,霎时间又覆盖了旧的血迹。辛云川别开眼,负手看向城楼下被血洗的城池:“没什么。大概是老了。”
段华熹一口气被堵在胸间,暗想你才二十岁你老个屁,转念间却又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变化这么大的原因,于是立刻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沉默地看着幸存的兵士打扫战场。忽然辛云川身形极快地一动,像是闪躲过什么,段华熹一惊,下意识地拔刀相向,以他的目力,仅能勉强看到一道黑影带出的流光,他意识到那时从暗处射出来的箭羽,射箭的人显然是冲着辛云川而去的,但却低估了这个名将的敏锐与警觉,被他躲闪了过去。
辛云川本能地躲过以后方觉出不对劲来,他忘了他身后是大迢,他闪过去,那么这支箭便是笔直冲着大迢而去的,他心下暗叫糟糕,这些心念不过是在电光石火间,他已经出手了,没人看得清他的动作,只觉得眼前一片银光闪烁,他们只听到叮的一声,再看时,那支羽箭已经被辛云川的剑挡落了,落下在离大迢脚尖堪堪两寸的地面上。大迢已经惊呆了,却不想变故再生,第二支箭又紧追着破空而来,丝毫没有给他们喘息的余地,辛云川身手再快,此时也赶不上了,只能冲大迢大吼:“躲!”
大迢毕竟初上战场,经验太过薄弱,这样的突发变故已经骇得他忘了动作——
“嗤”的一声,那是羽箭划破衣衫扎入皮肉的声音,大迢却没感觉到痛感,他回过神来,差点儿被吓得跳起来:“云川哥!”
是辛云川飞身替他挡了这一箭,箭扎进了他的右肩。大迢手足无措地绕着辛云川打转,口中语无伦次地念叨着什么,辛云川仔细一听,才听清他在说:“完了,云川哥为了我受伤,头儿一定会杀了我的!”
他不由得失笑,伸出未受伤的手臂揉了揉他的头发:“没事儿。我挡了,这支箭不过是射在我右肩,我不挡,它也许会射进你的心脏。我没事,你先下去帮我指挥调度,好不好?”
大迢哪里肯,仍是一脸哭丧地跟着辛云川打转,直到辛云川板了脸下了令,才一步三回头地下了城楼。
他的亲兵在第一支箭射出时已经迅速地开始搜寻射箭人,此时城楼上只余他和段华熹。段华熹收起刀,问道:“不要紧吧?”
“不要紧。”辛云川一把拔出羽箭,右肩很快洇开了一大片血迹,“箭头深入皮肉下一寸,真是彪悍的箭术啊。”他一边感叹,一边仔细地看着箭矢。
“怎么?”段华熹也察觉出辛云川的慎重,几步走到他面前。
“我以为这支箭是陈行关的散兵游勇射的,可你仔细看,这支箭虽然与陈行关的箭是一个制版,可箭翎却是不同的,这样的尾羽是专为增加箭的力度而设计。另外,一开始我亦以为这箭是冲我而来,可后来才知,它分明是冲着大迢而去,射箭的人知道这样程度的箭我容易躲过,干脆将目标指向大迢。大迢并不是什么棘手的人物,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士兵罢了。他为什么要杀他?”
段华熹思索了半晌,只想到一个可能,猛地抬头:“大迢是宁西锦当做亲弟弟的人!他杀了大迢,宁西锦一定会怪你,那么……”
辛云川点点头:“如此清楚我与宁西锦的关系以及宁西锦与大迢的关系,这样的人,只有一个。”
他深深地朝着箭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平南陆家以箭术闻名于世。平南王小世子,只怕也长大了。”
……
阿璃自早上开始,便不停地朝陈行关方向张望。此时她隐约看到了远处出现了一线黄沙,她揉了揉眼睛,怕是自己的幻觉,可那黄沙渐渐地扬上半空,大地也开始隐隐颤动,她伸长脖子瞪着眼睛,看到了那面绣着狮子的旗帜,顿时一跃而起,高声欢呼地回头跑进宁西锦的帐篷:“小姐!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宁西锦猛然冲出帐篷,撩着裙摆踮脚张望,凯旋归来的大军在营地前忽地一齐停下,千军万马的潮水前有一个男人,高高地扬起手:“原地整修!”
宁西锦忽然觉得眼眶湿润了起来,泪眼朦胧中看着那个男人跃下马,大步朝她走来。
“我回来了。”他一把抱住她,身上还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战袍上还满是黄沙与灰尘,脏兮兮的如同一个泥人。
宁西锦又哭又笑地吻上他被寒风割得裂开口子的唇,满是铁锈与黄沙的味道。
他们旁若无人,部下也见惯了这样的场面,若无其事地转头各自干各自的事,段华熹在马上盯着他们良久,忽然策马奔向炊事营,高扬的马蹄下,炊事兵惊慌失措:“小齐王!”
马上的人不声不响地弯下腰来,掠起桌上的一壶酒,挑开塞子仰面先喝了一大口,酒液顺着唇角滑下脖颈,滑到胸前,冰凉一片。
宁西锦自然是不知道的,她犹想抱着辛云川黏一会儿,却被李先生拉开了:“小姑娘啊,想亲热呢,以后有的是时间,不差这一刻。倒是我再不给这小子医治,他大概又得躺一段时间了。”
宁西锦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辛云川右肩上的大片血迹,她指着那伤口:“这是你的血?我以为……那你怎么不早说!”
“我……”辛云川正想解释,李先生一掌已经拍了过来,“嘶!”他倒抽一口冷气,看着李先生不轻不重地在他伤口上按了一按,冷笑道:“小子不错嘛。中箭了都知道自己拔了!”
故意使坏的老头子欣赏完了辛云川惨白的脸色,才转向一旁既担心又不敢说的宁西锦:“小姑娘,老头子我先把他带走,你晚上再来看吧。啊,保证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人,随你折腾!”
在战场上意气风发所向披靡的少将军一到了李先生手上,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被李先生一路怒斥一路拖着走,他苦笑着转过头来,无奈地对宁西锦比了一个口型:“等我。”
等我。
宁西锦笑着拭去眼泪,其实是他在等她。等着她敞开心扉,等着她甘愿交出一颗心来。他这样百般珍惜,纵是失了心又如何呢。
第41章 坚定
这场异常惨烈的战役在史书上不过是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