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旧事-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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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夷却没有畏惧,她梳起高高的发髻,好看的丹凤眼向上挑起,傲气凌然之后却还有着岁月洗礼过后的沉静,“你不必如此,在你面前,我从来就是输家,”她悠悠吐出这句话,走到石桌边上径自坐下,她偏过头盯着幽幽,浓烈而自鄙的笑意自嘴角浮出,身后是湖光水色。
幽幽放下手中木刻,转头看着郑夷,却只是惊鸿一瞥,目光迅速聚到桌上的黄木之上,削下一片木屑,静静说道,“你哪里来的胆子?如若我不愿意,现在便可将你毒哑,甚至毒死,你又凭的什么敢必须说,可是,”她音调微微抬高,却又突然温和了脸色,放下手中刻刀,似真似假地冲郑夷笑着,温温软软的声音响在郑夷头顶,“我突然又想听你还能编出什么谎话。”
郑夷闻言,丝毫不见慌乱,理清鬓边散落的碎发,对着幽幽缓缓说道,“临川公主,我一直在想你何德何能让他那样对你?”问完这句话她嘴角的笑意越发苦涩,“可我想了这么久还是想不通,从前我去陈国想着或许他能看我一眼,看到从小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也是可以做一些大事,可你试过吗,一个人看着你眼里却从来没有你。”
“你疯了罢?”幽幽脸整个瞬间皱到一起,她按着额头觉得自己听不下去了,“我都差点被你们害死了,若不是我在南疆收到来书先知道谢以渐在邺城我是一辈子都不想再见你们一面的。”
“你不是差点死了,而是死过一次。”郑夷一下急急说出口,”你以为邙山是怎么回事?你被赵武勇射到了心脉,只存了一点气息,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是没法子的事,你以为真是宇文邕把你救活的,你便回去问问孟行之,是谁救了你?是你一直心心想他生不如死的高长恭,”眼泪没有任何预兆地流了下来,郑夷使劲吸吸气,“我大约真是疯了才会跟你说这些事,但宇文幽,以命换命的法子是他做的,你的铃铛为什么不跟着你响了,你想过为什么吗?”幽幽没有说话,郑夷再也没有控制住自己,声音哽咽了起来,“他去求了孟家人,把你的白泽转到他的身上,他说他有有高家催魂蛊的蛊,再加一个蚀心蛊,不怕什么,蚀心蛊可以命救命,你们在凤凰寨呆了两年,所以你能活的跟一个正常人一样,不用受凤凰寨的制约,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不行,养在他身上的白泽,是为了去解整个高家的催魂蛊,白泽解了催魂蛊,下一步是什么你会不知道?高长恭会死,你又知不知道?高家当初好不容易等到了七星连月,要以你为引,祭出蚀心蛊,是王爷不愿意,他不要你死,所以想尽了办法逼你走,可你还没走掉就那样了,我没有见过他那时的神情,一个人站在洛阳城内你住的院子里,抱着阿尧没有一点知觉的模样,你又知不知道?”
“我跟你说这些,并不是我自己多么好,只是他没有多少时间了,我不想他连死都要带着你的恨死去。七块玉璧已经集齐,高垣回来了,高家现在这幅模样,你真的不知道,时间不多了吗?”
郑夷一字一句如同炸雷一样响起,幽幽脑袋昏昏沉沉,她声音忽然放得很轻,“你说他在南疆呆了两年?白泽现在在他身上?”
可她不需要郑夷的答案,自己已经明白了全部,六百多个日日夜夜,耳边回荡千遍万遍的呢喃原来都是真的,她手脚冰冷,再无力气说一句话,脸上血色全部褪尽,郑夷何时来的何时走的,她全部都不知道,她只知道,错的不是长恭,错的是自己,一直都是自己。
这是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认真审视自己与长恭的纠缠,日光有些稀薄,她有一点恍惚之感,仿佛还是初见的时节,她在石殿内,低头瞅着突然闯进来的少年,他刚好也抬起头看到了她,隔着凤凰树叶飘落,他们曾经隔得那样远,却跌跌撞撞,一不小心就走到了一起,可一不小心又离得那样远。
可即便她以为是长恭抛弃自己那么多年,到了如今,她也从未想过若是这世上没有高长恭会怎样,原来,巫殿里的日日夜夜并不是自己做梦,可对着一个不言不语不生不死的人,他又是怎么熬过两年?
况且如今他已去了夏城,归期未定,她又怎么去找他?
作者有话要说:
☆、雨满邺城(二)
一月之后,邺城入夏,云落带着青城明月来了兰陵王府,阿尧很高兴拉着青城明月玩才堆好的小屋子,云落脸上笑意未落,转眼盈盈看着幽幽,“延宗他们后日大概也就回来了。”
幽幽正在给青城雕老虎,此刻拿刀的手突然停下,食指被划破一个口,鲜血一下冒了出来,”嘶——”她疼的出声,云落赶紧用白布将伤口包住,忍不住责备道,“你心里念着四哥为什么又这样,有什么误会说清楚不就好了?”
云落见她低着头闷不吭声,叹了一声,“你们总说我不懂事,可我还知道错了要认错,有误会了就去说清楚,”她低头给伤口白布处打了个结,她轻声道,“原先我听延宗说你们的事情的时候觉得你受的委屈太大,可后来见着一些事,觉得并不是那样,动作会骗人,可眼神不会,四哥看着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不像是那样对你的人。”
其实无须云落解释,无须别人劝说,她自己心底什么都知道,可因为太清楚,因为太明了,反而不能接受,不敢接受。
五日之后,是云落说的长恭归期。
日落之后,幽幽等在屋内,桌上只燃了一根高烛,微微有些昏黄的烛光几乎将她笼罩成一片霞光,云下月未升,似乎是大雨将至。
意识忽然有些模糊,好像一下回到了五年前,她靠在长恭怀里轻声说了那句师父从一开始便都是错的那句话,从那之后,那些过往沉重的让人不敢再回想一遍。
良久,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趴在桌上没有回头,听见熟悉男子声音,“你让我来有什么事?”
屋外狂风大作,吹的烛火明明暗暗,长恭俯下身自己斟了一杯茶,淡淡的药香溢满了空中,他握着茶杯,又像是握了一手盈盈烛光。
“师父,”幽幽仍旧低头轻声唤道,长恭握住茶杯的手一颤,他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看着幽幽,烛光下幽幽眼里的泪太多,她缩在椅子上,像是受伤的小兽,躲在阴暗处自己吮着伤口,一道惊雷忽然照亮半边天空,屋外猛的传来阵阵脚步声,长恭即刻站起,他走到门边,回头说了一句,“我马上回来,听你说清楚。”
屋外已是倾盆大雨落下,一道道闪电又落了下来,屋外传来阵阵厮杀的声音,隔得这么远,她听见那样惨烈的呼声却分不清是谁发出的,她等在屋内,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几乎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雷声一阵阵落下,她突然就很心慌。
“爹!”孩童声音传了进来,幽幽闻言手脚都有些发颤,她跌跌撞撞的推开门,屋外已经被火把照亮,王府的侍卫将黑衣刺客围住,长恭手中的剑身已经被血染红,血迹顺着剑身流下来,雨水冲刷着躺在地上尸首的血迹,他盯着抱住阿尧的黑衣人,几乎没有任何情绪外露,“放下他,我放你离去。”
黑衣人却哈哈大笑,他的刀亘在阿尧脖子上,眼神像是黑夜里的孤狼狠毒却又锐利,“王爷下令屠城时候可曾想过城中百姓也有父母兄弟,也有妻儿弱小?”
“阿娘!”阿尧被吓得大哭,看见幽幽站在长恭身后,哭着就喊了出来,幽幽整个身子都在瑟瑟发抖,她从长恭身后走了出来,挣开长恭拉住自己的手,倾盆大雨下了许久,她回头深深看了长恭一眼,眼里有温柔笑意,只回头冲着黑衣人冷静开口,“我换你手中孩子,”雨水顺着她的发梢落下,她几乎看不清黑衣人表情,眼睛像是黑夜星辰发光,分析的话却一字一句说的很清楚,“南疆圣女医死人生白骨,你换不换?”
临川公主死于洛阳城外如今又活了过来的事情不算秘密,这个诱惑此时大的吓人,黑衣人迟疑片刻,终于缓缓点点头,幽幽一步一步走到黑衣人面前,只有咫尺之距,她紧紧抱过阿尧,身后一道疾影闪过,她心下了然即时侧过身子,“兹……”刀剑入肉的声音响在幽幽耳边,她捂住阿尧眼睛,眼角却撇到另一道白色刀影,她来不及去想去说,侧到长恭面前,她抬眼看着长恭,阿尧还在她怀里,幽幽的瞳孔忽然放大,背后已经被更急更快的刀刺了进来。
黑衣人只是引子,真正厉害的是躺在地上装死的刺客,幽幽低头看见剑锋穿过胸前,张张唇,有些费力地开口,“我不怪你了……”
瓢泼大雨洒了下来,最后的最后,她好像又听见长恭失声的呼喊,又好像是曾经睡梦里那么多次的低声呢喃,幽幽,幽幽……
作者有话要说:
☆、幕倚修竹(一)
大邺忽然下起了雨,一声一声滴地声音分明,幽幽缓缓睁开了眼,突如其来的烛光刺的眼睛难受,她想伸出手遮住光,却将目光定在了抱住她的人身上,她忽然以为还是从前那几年长安时候,有些嘶哑的嗓音带着一些茫然,“外面下雨了吗?”
话音刚落,抱住她的男子忽然睁开了好看的眉眼,呆呆看住她,半晌没有晃过神来,幽幽往里面挣了挣,突然觉得胸口疼的厉害,她伸出左手捂住胸口,此时才想起来哪里是在长安,这里明明是大邺,他,明明是大齐兰陵郡王。
她素来不懂得示弱,轻轻咬着唇道,“我不是要为你挡那一刀,只是想推开你,我并不想阿尧没有父亲,我不想要你死。”她的嘴角忽然有浅淡的笑意,想起那几年,觉得荒唐的可笑,“我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了自己原本是个死人,却被他生生地拉了回来,知道了过去他有多少无奈,知道了自己多么任性,知道了他们有了多少错过。
心口一停,是真正的心痛,她想继续笑着跟他慢慢说清过去,可是看着近在咫尺的脸,泪水已经掉了下来,正落在他的胸前,长恭终于动了动,骨节分明地手指缓缓抚过幽幽的眼角,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指腹透过细微的凉意,久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幽幽愣愣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长恭,半晌,她咬着唇问他,“你是在为我担心?”她把目光转向一旁燃烧着的烛火上,明明灭灭的灯光,映衬着她控制不住流下的泪水。
他愣了一下,继而淡薄的唇便轻轻贴在了她的眉心,微微有些颤抖,有些暗哑的声音慢慢在她耳边响起,“幽幽?”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是低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她微微仰起头,却瞥见有一滴泪水从他白玉雕琢的面颊滚落,呆呆看着他,就听见自己的声音,“我在。”她忽然想真心对他笑一笑,眼前却被自己的泪水模糊,她抬起长恭的袖子抹了抹泪水,断断续续的小声询问,“你不是不在乎我的,对不对?不是不喜欢我,对不对?”
长恭修长的手指慢慢擦过她的泪水,指尖停在了她的眼角,目光愈加深邃,忽然就笑出了声,语气有些无奈,“真是个傻姑娘。”他紧紧抱住了她,周遭是淡淡的杜若混着药香来回,恍若十年,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幽幽,你不后悔吗?”
“嗯?”幽幽晃过神来,偏着头盯住长恭,酒涡微微荡开,轻轻的声音响起,“即使是以前难受的要死的时候,我也没有后悔过,真的。”她紧紧靠在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