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如水-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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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脸进门出门,连泉儿也不正眼相看。后来才知道,朝廷派来一个叫陈壁的大臣,到父亲他们的度支部安庆造币分厂考察,最后向朝廷奏了一本,强行责令安徽官府停铸铜元。父亲从广东到安庆,因铸造银元而来,后改铸铜元,虽材质低了一档,但也还是货币。现在造币厂停铸,如同一匹正在行进的骏马,突然冲到悬崖之边,前面的路全断了,下一步怎么走,谁也不知道。其郁闷,可想而知。
泉儿这一年尚志学堂毕业,是继续读书或是待闺在家,是读官立安庆府中学堂,还是读省城旅皖第四公学,父亲迟迟难做决定。如果继续读书,无论哪所学堂,女生都凤毛麟角,对于少女泉儿,会有环境的压力。如果待闺在家,平平淡淡为*为人母,又是父亲不愿看到的结果。在父亲的犹豫之中,泉儿茫然的无奈的,徘徊在她人生第一个十字路口。更多时候,她搬一张小竹椅,坐在院子里,读《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负曝闲谈》、《官场现形记》、《孽海花》、《冷眼观》之类的新小说。孤独的文静,寂寞的沉稳,似乎一夜之间,让她从小女孩长成了美少女。
泉儿与方复明,就是这个阶段相识的。
那时候,应该是半下午了,阳光斜斜的,透过枣树的枝叶,花花落在地上。方复明从外面探头进来,悄无声,泉儿猛抬头看见,吓一跳,忙用双手捂住胸口。方复明抱歉地笑笑,说自己就在附近做事,渴了,进来想讨口水喝。“能给倒一杯吗?”他问。
泉儿注意到,面前的这位年轻人,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个不高,瘦,有些单薄,也有些孱弱。一条辫子盘在颈子上,想极力表现一种男人的洒脱,但不能,仍摆不了小男孩的稚气。但他有一副清亮的嗓音,说话时,与小妈一样,拖着浓浓的桐城尾子。听他说话,似有热流心头泛过。没来由,突然就生出一种特别的亲近感。“当然可以啊。”泉儿答,声音脆脆的。走过他身边时,泉儿发现他白净的略略有些上翘的嘴唇上方,隐隐生有柔黄的胡须。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方复明
进屋倒水出来,泉儿见方复明在翻阅自己看的书。是李伯元的《文明小史》,是第四十三回《夸华族中丞开学校 建酒馆革牧创公司》,说安徽候补张宝瓒,监工盖造通省大学堂,本是五万银子工费,他却同匠人串通,用了一万五千,其余三万五,上了自己腰包。结果春天大雨,下久了,山墙坍了,屋梁倒了,有两个学生打破了头。此事一直闹到抚台院上,由抚台委藩台亲力查办,但最后也只是勒限赔修了事。
方复明说,“写我们安庆的事啊?”又说,“这个‘通省大学堂’,和我们学堂有些像。”还问,“北门外碟子塘的安徽陆军测绘学堂,知道吗?”
泉儿不知道,她不清楚“测绘”是什么意思。
方复明说,“是从西方传过来测量技术,利用数学原理,使用先进的精密仪器和工具,对地形资料进行测定和采集。”
泉儿还是不懂。
方复明让泉儿跟着自己出来,南行至宣家花园,又左拐到安庆府衙前。他的几个同学,正在这里绘制地形图。方复明让泉儿看经纬仪,看水准仪,看六分仪,看刻划带尺等。泉儿既好奇,又兴奋,对于她来说,这完全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用不了多久,”方复明说,“我们就会把安庆整个城厢,绘成一张图,你只要打开来,就可以看到全城的街道走向。”
“你是说,把我们安庆一个城,都画到纸上去?”
“是的,把安庆整个一座城,都绘到图上去。你不信?”
泉儿摇摇头。在这之前,泉儿也看过安庆城厢图,《安庆府志》上的“怀宁县图”,粗线条勾出城墙,就算是一座城池。当中留几处空,就表示东南西北城门。远处线条起伏,是远郊的大、小龙山。近处的如鳞波纹,则代表东西流向的长江。
方复明说,“我们绘制的地形图,细到每一条街道都可以表现。像系马桩,像你家住的府西巷,我们现在所在的宣家花园,包括东边的福泉街,西边的双井街,在上面都可以找到。”
接下来的几天,泉儿跟随方复明他们的测绘队,到姚家口,到大拐角头,到北正街,几乎形影不离。她甚至绕出集贤门,专门到碟子塘安徽陆军测绘学堂转了转。如果有可能,泉儿想,她也报考方复明他们的学堂,将来出来,做一个女测绘员。
偶然的相识,让泉儿与方复明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大哥哥与小妹妹的那种。多半情况下,都是泉儿东扯西拉地说,方复明边工作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虽然回应有些随意,但仍不失理性,且透彻而富有诗情。方复明说话的时候,泉儿就不出声,笑着,抬眼看着他,耐心地听他把话说完。她觉得,那是一种享受。
天渐渐生出凉意的时候,父亲做出了选择,让泉儿就读怀宁县官立中学堂。而此时,方复明他们的测绘,也要转到西城之外。说好不再过来的时候,方复明半天没有说话,泉儿心里淡淡的也有些失落感。
后来,方复明把玉佩从脖子上下了下来,递给泉儿,说,“刻有小老鼠的一块玉。背面镌有我的名字,送你,让你记着我。”
泉儿接过来,果然,上面有3个清秀篆书小字:方复明。
没有任何不好意思,泉儿把玉佩戴到了自己的脖子上。玉佩温润,正好落在两胸之间,刚刚有些模样的乳房,滑过一丝热意。泉儿喜欢玉佩那种纯净的绿,纯净到让人生不出一丝杂念。
多少年后,方复明说,当时他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心动了一下,觉得眼前这个小女孩,注定与自己有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所以,那一刻,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把脖子上的玉佩取下来,送给了一脸稚气的泉儿。。 最好的txt下载网
沉船
沉船与国丧
沉船发生在光绪三十四年,正月二十三,城东前江口。
安庆泰昌小轮公司的升和号轮船,从下游东流那边开过来,在前江口,不知为什么偏离了航线,触到了江底礁石,一晃,便缓缓向水面倾斜,先是半个船身沉到水中,接下来是大半个,最终整条船都被混浊的江水吞没。当时船上载有两百多名乘客,其中有一多半,在沉船事件中失去了生命。
父亲闻知,二话不说,拉着泉儿就往东门外赶。枯水季节,江水退缩到江滩深处,大片大片灰色的江砂,在阳光泛着碎光。江滩上行人匆匆,大家的脸上都挂着悲哀的凝重。父亲拉着泉儿,也随着人群往东走,不出声,脚步匆匆,不断有晶亮的泪珠,顺着他的两腮流下来。泉儿知道,父亲触景生情,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浮现的肯定是9年前母亲亡水的那个画面。
后来,父亲止住脚步,寻一块石头坐了下来。他们眼前,仍有看热闹的人继续赶往出事地点。但父亲突然明白:过去的一切都已经过去,即便你赶到那里去,挤在嘈杂的人群中,你又能为受难者做什么?
泉儿的记忆中,在家里面,父亲顾及小妈的情绪,很少提及母亲。只有和泉儿单独出去,比如去大南门城隍庙逛庙会,比如去钱牌楼茶园子听戏,比如到北城外菱湖观荷花,他会和泉儿聊起母亲当年如何如何。但,从没有像今天这般伤感,从来没有。泉儿小鸟般乖乖地坐在他的身边,一句话也不说。
太阳西垂,在江面上,如血一样惨烈。
“这年头,这国家,怕真的要大变了!”父亲说。“去年夏天巡抚大人被刺,现在前江口江轮失事,下一步,又会出现什么?”
泉儿睁着她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沉船事件确实不是个好兆头,接下来的几个月,安庆城始终处在带一些阴沉色彩的惶恐之中。城内的百姓,也因此格外胆小,格外多疑。
这年夏天来得晚,到小暑附近,怕冷的人还穿着夹衫。来得晚也走得晚,白露过后还多天,天还出奇的热。状元府、天后宫、进士第一带的人家,太阳还没有落下去,半大不小的孩子,早不早就把竹床搬到大街上来,准备在户外过夜。路面上的麻石条,滚烫滚烫,只有去井里扯些井水,沿着竹凉床四周泼个透湿。入夜,整条街上睡得的都是人,一张竹床挨着一张竹床。天天如此。于是就传说,集贤关外的大龙山,有一只老虎成精了,前两天进了城,白天里与常人无二异,一到晚上就原形毕露,专门挑那些七八岁的男孩儿下手,也不吃肉,专门喝血,在脖子上咬一口,一吮,孩子就全身雪白,没有一丝血气儿了。大人们胆子小,便不让这般大小的孩子在外面露宿,但天又实在热不过,孩子高低吵着要出来,只好陪着孩子一起睡到外面来。那些平日里不大露面的小媳妇,悄悄端一张竹椅,在孩子旁边,摇着扇子,也是为孩子扇风,也是为孩子驱蚊虫,一坐就是小半夜。就有一天,差不多已是三更天了,突然听见有喊“老虎”的声音,一副哭腔,凄厉吓人。这一喊,立刻带起一大片惊恐的尖叫声。结果几条街甚至半个城的人,都懵里懵张地爬起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大人抱起孩子就往家里跑,小孩则抱着叫妈妈。一时间,乱成了一锅粥。最后的景象十分独特,大街上摆满了竹床,却空荡荡没有一个人。直到好多天后,风波才渐渐平息下去。最后追问,才知道起因十分荒唐,小孩说梦话,母亲打了几巴掌,结果惊动了周围的人,一带十,十带百,造成一场虚惊。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国丧
“老虎”风波之后,天也慢慢变凉,转眼便是十月。街上传言更多,说江南要到太湖进行大操练,好几万人,还有能在天上飞的气球兵。又说光绪皇帝也要到安庆来,已经在路上了,浩浩荡荡,带着几万护卫。不为别的,就为开这个眼界。还说有一个传话机,神奇得很,一根线连着,两个人相隔几条街,也能相互对话,声音清清楚楚。另外又传有一种奇妙的神灯,也有一根线连着,不用油,一到晚上就亮了,雪亮雪亮的那种,不能对着看,要刺伤人的眼睛的。
泉儿从怀宁中学堂回来,总是有新鲜的话题,小妈就很惊讶,一双眼睛睁得多大,“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她总是固执地反问。
如果父亲在家,父亲就笑笑,“有什么不可能?又不是什么难事!”话语之中,多少有些“少见多怪”的轻视。那一个阶段,父亲特别忙,很少回家吃饭,有时候也不回来睡觉。铜元局停铸后,新任安徽巡抚冯煦,,将厂子一分为九,虽然打的是安徽制造局的牌子,但下面设煤炭、子壳、马力、修枪、翻砂修理、制药(火药)、装药等9个分厂。父亲虽是“造币”高手,但隔行不隔理,生产流程还是相同的。反过来,父亲掌管的技术,一分为九,自然更忙。安徽制造局9个分厂中,就有百姓传说中的电灯厂和电话厂。
接下来,国情突变。
十月二十一日,星期六,傍晚,37岁的光绪皇帝在北京驾崩。二十二日,星期日,下午,74岁的慈禧太后也乘鹤西去。二十三日,星期一,光绪、慈禧的死讯,通过黄甲山电报局的电波,传至老省城安庆。隔两天,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