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与刀-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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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真理——婴儿时期都离不开父母的照料，都必须由父母供给衣、食、住，然后才能长大成人。日本人强烈地感到美国人几乎遗忘了这一点。如同一位作者所说：“在美国，牢记父母的养育之恩实只是对父母好而已。”当然，没有人会让自己的孩子负有“报恩”的责任，但是，悉心照料自己的孩子就等于是对自己小时候受父母养育之恩的一种回报。人们像父母当年那样照顾自己的孩子，甚至是更加精心，这就部分地报答了父母的恩情。对子女的义务只不过是包含于“父母养育之恩”之中。
日本人觉得对老师、上司负有特殊的恩情。他们都是帮助自己一路成长起来的人，他们对自己有照顾之恩。将来当他们有困难的时候，人们应对他们有求必应，或在他们去世之后，对他们的亲属给予特别照顾。人们必须竭尽所能地履行这种义务，而且这种恩情并不随着时间而减少，而是时间越久，恩情也就越重，因为它形成了一种利息。对任何人而言，受人之恩都是一件严肃的事情。就像日本人常说的那样：“对于他人的恩情，我们往往是连它的万分之一都难以报答。”这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因而，“恩情的力量”常常会超过受恩者的个人偏爱。9【9萨评：儒家一度崇尚高尚的道德乃至苛刻，让正常人无法遵守。而道德一旦成为窠臼，就会畸形。纪晓岚记录过一则笔记，说某官员对某夫妇有大恩却不图报，有一天出门恰好投宿在那夫妇家里。这夫妇俩人惊喜而又不安，于是商议怎样报答官员。在美食、陪寝等几个方案都因为感觉报恩的程度不够而被否决后，那家的男人无奈地说：“那，只好杀了他吧。”——看吧，一个在道德压力下崩溃的典型。】
这种报恩的理论能否被顺利地运用，取决于人们能否把自己看做是负恩者，在履行义务时毫无怨言。10【10萨评：这恐怕是西方人看到的表面现象，因为东方的史书中充满了“臣世受国恩”一类的句子。实际上，这只是一句套话，表达对皇帝的忠诚，真正这个系统是否运转，要看每个人是否把自己看做一个对社会国家负有责任的人。如果是，那就会“义无反顾”、“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如果不是，那就会“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明代朝臣茹太素向朱元璋上书，陈述财务，洋洋洒洒，长达万言。朱元璋看了四分之三依然不知所云，于是把茹大人拉来痛打屁股，回去后才发现剩下的四分之一很有用，第二天又重赏茹大人。如果作者知道这个关于套话的典故，也许就不会有此处的观点了。】之前我们已经了解到等级制度在日本是如何被彻底地组织起来。认知、遵守等级制度的习惯，使日本人在道德上对报恩的认识高度达到了西方人无法理解的程度。如果把上级都看做施祝福者，那么这种报恩比较容易实现。在日语中有一个有趣的现象，证明上级在下属的眼中是“充满爱意”的。日语中的“爱”相当于英文中的love这个词。在十九世纪，传教士在翻译基督教中的love概念时，认为日语中只有“爱”能够表达这个意思。他们在翻译圣经时，也用这个词表达上帝对人类的爱以及人类对上帝的爱。但是，“爱”这个词在日文中特指上级对下属的“爱”。西方人也许会觉得这种“爱”具有“庇护”的意思，但在日语中它具有更为广泛的内涵，它还表示对他人的关爱。从严格的意义上讲，在当代日语中，“爱”仍然是上级对下级的感情。但可能由于基督教用语的影响，或者由于官方为了努力打破等级界限，这个词现在也用来表达同辈之间的一种感情。11【11萨评：今天的日本，“爱”的含义已经与Love没什么区别，这说明日语是一种活着的语言，也有自己的发展。但是，“爱”只用于上对下的传统用法还留了一个尾巴——日语中“爱情”一词，指的不是男欢女爱，而是父母对于孩子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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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和世界的负恩者（4）
由于文化的特殊性，日本人更易于接受报恩的思想。但在日本，人们不喜欢因为随便接受他人恩惠而欠上人情。当日本人说“让人受恩”的时候，译成英文最接近的意思就是“imposing upon another”。但在美国，“imposing”却有强求别人的含义在内。而在日本，“让人受恩”则表示给别人一些东西或者帮助别人。对日本人而言，随便接受陌生人的好意是最令人讨厌的事情，因为他们知道，在与近邻和旧的等级关系的交往中，接受他人恩惠所带来的那些麻烦。如果对方是熟人或与自己接近的同辈，他们更会不高兴。总之，他们宁愿避免卷入由于受恩而受到的影响。日本人通常都对街道上发生的事情不大关心，这并不仅仅是缺乏主动性的原因。而是他们认为，任何非官方的干预都会使对方背上恩惠的包袱。明治维新以前，有一条著名的法令就是：“遇有争端，无关者不得插手。”12【12萨评：这是两个完全无关的事情。日本“遇有争端，无关者不得插手”的法令，和中国传统“莫谈国事”、“侠以武犯禁”一样，都是严格把平民限制在行政权力以外来维护官府特权的做法，与负恩与否没什么关系。日本人生活中不愿意欠人好处倒是真的，因为他们的礼节繁琐，欠了人家好处再见面时需要反复提起，经常露骨地表示感谢，即便是日本人自己也会觉得这是件令人厌烦的事情。所以，你送给日本人什么东西，他都会在第一时间给你回礼。比如你端一盘饺子给邻居，五分钟后她可能就带着一筒茶叶来看望了。同时，日本即便最好的朋友之间，彼此也不借钱，结果一个副作用就是放高利贷的在日本很有市场。】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没有明确的授权，对他人的帮助就会被怀疑是意图获得不当的利益。既然知道帮助别人会使他人有负于你，因而人们通常都不主动干预，而是采取谨慎的态度。特别是在“非正式”的场合，日本人对自己的行为都非常谨慎，以免卷入恩情当中。即使是一支陌生人递上的香烟，也会使他感到不舒服。在这种情况下，可以用礼貌的方式表示感谢：“真是过意不去。”有一个日本朋友告诉我：“在这种情况下，直接表示你的为难更好，因为你从未想过要为对方做点什么，因而你对接受他的恩惠感到羞耻。”因此，日语“真是过意不去”有时译作“谢谢你”，接受香烟时可译作“不好意思”，在表达感恩时译作“承蒙您如此高看，但实在不好意思”。上面这些意思都有，但又都不是十分贴切。
在表达接受他人恩惠而感到惴惴不安时，日语中有很多类似“谢谢你”的表示方法。其中含义最清楚的、被现代大都市的百货公司广泛采用的是“这可太难办了”。日本人常说这句话的意思是，顾客们的采购给商店带来了巨大而难得的利润。这是一种恭维。在接受他人礼物时或者在许多场合中也使用这句话。13【13萨评：其实这是“菊与刀”矛盾的又一个体现。日本人以讲究含蓄著称，在亲人去世的时候也不在众人面前哭泣，但在表达情绪上又偏偏爱好夸张，比如日本电影中演员的表情普遍超出必要、对顾客无论买不买东西都满口感激之词、和人说话动不动就鞠躬。其实这一对矛盾能够在日本人身上统一并不难理解，因为日本人的讲究含蓄，本质上是强调“控制”二字，即自己的表情、情绪应该总是在能控制的范围之内。演员的表情夸张，表达感谢的情绪激烈，但都是在演员和店员的控制之下表达出来的（另一种说法就是并非真情流露——依然在可控范围之内），所以符合日本人的观念。】
另外还有几种表示“感谢”的词句，如“真是过意不去”，这是表示受恩惠时的为难心情。店主经常说的一句话是“这并没有结束”，在这种情况下的意思是：“我受了您的恩惠。但在目前的经济条件下，我永远都无法回报您，我对此感到非常遗憾。”14【14萨评：千万不要把这种口头的感激当回事，日本人的性格中对这种惠而不费的东西是很大方的，如果你提出请这位店主借你几千块钱，那他刚刚表达的“无法偿还的恩情”转眼就没影儿了。个人的看法，日本人的民族性其实有一点斤斤计较。古代日本是个贫瘠的国家，不习惯通过实物表达感谢，不要说郭靖那种解衣赠马，就是中国古代常见大排宴筵的做法，也没有几个日本人承受得起。于是这种心理暗示之下，种种华丽的感激之词、看了充满美感却不能吃了带走的餐具、极尽高雅却连茶叶都看不到的茶道，在日本就有了充分的发展空间……在中国，我们管这种做法叫做“不管饭送出二里地”。】这个词在英语中被译成“Thank you”、“I’m grateful”或“I’m sorry”、“I apologize”。譬如在大街上，别人帮你拣回了被风吹走的帽子，这句话则是最合适这种场合了。当他把帽子归还给你，出于礼貌，你要表达自己内心的不安——你会觉得“这个陌生人现在施恩于我，而我却无法报答，对此我深感内疚。只有道歉才能使我好受一些”。“这并没有结束”是日文中使用最多的道谢语。说这句话的意思是：“我接受了他的恩，接过帽子并不意味着恩情的结束。但我却毫无办法，因为我们是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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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和世界的负恩者（5）
在日本人看来，比“谢谢你”表达负恩心情的程度更强烈的词是“受之有愧”，这个词字面是羞辱、丢脸，表达的是“真难为情”和“感激”。15【15萨评：这类词现在只用于书面语了，作为中国人，看日文常常可以望文生义，因为毕竟都是汉字。如我第一次和日本的供货商打交道，他们发来的信函还是让我晕头转向，“诚”也就罢了，满篇的“畏”、“恐缩”、“辱”等等写得骈四俪六，让我读得胆战心惊，想我的前任不会是个恶霸吧？让人家写封信都这样畏首畏尾的。后来，才明白日本人的意思不过是表示对客户的尊重而已。】日文辞典对这个词的解释是：自己受到了特别的恩惠，而自己并不配接受这个恩惠，就会感到羞愧和耻辱。如果你使用这个词，就说明你承认在受恩时感到特别羞愧，而这种羞愧（耻）感是日本人最难接受的。老派的日本店员在向顾客道谢时，仍使用“受之有愧”、“真难为情”，顾客买货要求赊账时也说这个词。这个词经常出现在明治以前的小说中。出身卑微的美丽姑娘如果被藩主选中为妾，她们会说“受之有愧”，意思是说：“我不配受到如此恩宠，对您的仁慈，我真是受宠若惊。”同样，在决斗中被政府当局赦免无罪的武士也会说“受之有愧”，意思是说：“接受您如此恩惠，我简直没脸见人了。我不该如此作践自己，十分抱歉，我向您表示深深的谢意。”
以上种种说法详细而生动地说明了“恩情的力量”，要比其他任何总结性的结论更能说明问题。人们在接受恩惠时的心情往往充满了矛盾。在公认的社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