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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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写小说,也不追捧什么艺术主张。”我解释说。
“这怎么成?”沈默带着一种特殊的和颜悦色说。“你是仍旧没有思索到这问题呢,还是觉得厌倦了?”
“怎么说呢?我以为,我们中国的作家要有什么艺术主张或者假定自以为有什么艺术主张,这还嫌太早了点。而我所指的艺术,不单是指文学,它包括音乐、美术等方面,至于—”
“啊!你是属于思想没有成熟的那一群的,”沈默以同样的和颜悦色的态度打断我的话,于是趟近冯尚佳,问他读过他那些发表的小说和诗歌没有。冯尚佳自进门后不曾说过一句话,只是皱一皱眉头,翻一翻白眼,这使得我觉得奇怪,现在他象士兵一样地挺一挺胸脯,点头表示读过一些。
“那么,怎么样?你喜欢它么?”
“关于那些故事,我喜欢它;但是我不同意你那种表现手法。”
“呒,……等一会你把你的疑点讲给我听。”
“你要我当面回答还是写成一篇文章给你呢?”
沈默显然惊异了,他没有料到这句话;可是随后想了想,他回答:
“是的,当面回答更好。顺便,我要求你也把你的作品给我看看—”
“那好,我要说你那种艺术表现手法,是属于保守的现实主义,显然这已经被时代所摒弃了。”
“是吗?”起初在和贵夫人低声说话的沈默,听到这句话后,立即冷冷地反问。
“是的,是这样。当历史的脚步还在十九世纪的薄暮中徘徊的时候,西方的文学艺术已经急不可耐地跨入了‘现代’。那时文坛上现实主义的主潮尚在发展的势头上,自然主义刚刚争得一席之地,新浪漫主义象回光返照般地映射着先前的辉煌时代,而象征主义—这现代文学的先驱,却已在悄悄地叩击着二十世纪的大门—这无疑有力证明了文学创作已经呈现出千变万化的现象,文艺批抨和美学理论打破了以往主体思潮统治的一体化现象,各种思潮迭起,流派层出不穷—你们也清楚:尼采站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废墟上曾经高声叫喊过:‘上帝死了,一切要重新评估。’叶芝惊呼‘失去了中心。’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啊!它响彻世界每一个角落—令人遗憾的是,这股思潮刚刚开始在中国掀起,很快就夭折了。为什么?显然因为中国传统文化和盛行多年的庸俗社会学形成了我们文学创作和文学欣赏方面的‘板结层’使这种思潮找不到生存的沃土。举例说吧,象刘索拉的《你别无选择》这样充满现代派气息的作品,一经发表,则迅速遭到占据文坛霸主地位的传统作家和评论家们的淡视甚至敌视,即使象残雪、徐晓鹤、黄灿、刘铁等这样的现代派先锋们,他们也只能徒有才华,迄今也未能在文坛上真正成名,他们的命运就更不用说了。你们想想,现在文坛上声势浩大的是什么?就是那些社会政治主题的、冠以‘反思文学’、‘改革文学’名目的所谓现实主义文学。比起陆文夫、高晓声、谌容、蒋子龙这类作家,刘索拉,残雪们操持的是‘旁门左道’,充其量只是一种文坛点缀。尽管这些中国现代派先驱们的伤口被那些花样翻新的民族化主张所抑制和淹没了,但我要说,我永远向她们投去更深沉更温柔的注目。—啊!让屈原用真善美埋下的诗的根基连根拨起吧,杜甫那结构严谨的诗的大厦尽管在路有冻死骨的荒野上曾经闪烁过愤世嫉俗的冷峻光芒,我要说,如今他已是摇摇欲坠、濒临罹难了;至于李白造型奇特,气派非凡耸立在人们理想王国里的宫殿,早已失去了浪漫的色彩,只不过是海市蜃楼罢了;陶潜采撷田园牧歌在桃花园里苦心搭起的茅屋以为他那孤傲受伤的灵魂遮风挡雨,如今已被世纪的狂飚吹散得无影无踪—鲁迅,鲁迅算得什么?他精心雕啄的那些东西不过是旧中国的一些社论;我们要把他抛出我们的轮船……我们—”
“够了,不要再‘我们,我们的了’,”沈默突然高声地打断冯尚佳的演说,“我发表文章的时候,你还没有出世呢?谈什么现实主义、现代主义。”
说完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面颊赤红的冯尚佳,然后急速地转过脚跟,于是又开始在室内拐着。
又有一些人进来,在黄昏垂尽的时分这里已聚集了相当多的人。我发现成哲也进来了。现在他一进门,贵夫人立刻眉开眼笑地和他谈话了,并且要他送她回家。总之,这里聚着很多人。可注意的—真值得注意的—便是这些人都把沈默看作导师,精神领袖,对他表示格外的尊敬;他们把自己的意见都呈在他的面前,交给他评判;而他只是喃喃地,捋一捋下颊,翻一翻眼乌珠,说一些断续的,无意义的话句,却立刻被他们视作至高的智慧的谈吐。有时他则不参加他们的讨论;但是别人却尽量提起喉咙使得他听见。
谈话一直延长到后半夜,这谈话和普通谈话不同的就是它照样有各色各样无数的问题。成哲滔滔不绝地谈到“人类伦理学”原则;谈到“所有社会集团和个人团结一致”、“互助的博爱”、“超阶级的普遍*”、“私有制和国家调节相结合”等种种理论主张;他公开表示完全赞同克罗斯兰的观点:“认为阶级的本质是一种感觉到的关系,也就是说阶级的本质是主观、精神的。”并认为“这种阶级的等级产生于并反映在社会意识到的上层和下层的关系之中,”“这种社会意识到的关系以一个被其他人共同性对待和看待,也以他对待和看待他们的方式,来表现他们自己。”“这种意识到的关系网是关于阶级的一个无可争辩的事实。”继尔声称:“当代资本主义社会虽然还不是社会主义,但它也不是纯粹的资本主义了,”“它的确完成了传统社会主义意向的某些部分,并且在这个范围内具有社会主义的特点。”
室中烟雾令人窒息,大家发热而疲乏,每人的喉咙都哑了,眼睛迷糊,脸上渗出颗颗汗珠。一瓶瓶的啤酒拿进来,立即便喝干了。“我在说些什么啦?”一个人问。“我在和谁争论,莫名其妙。”另一个人说。但是在这喧哗和烟雾的当中,沈默毫不疲倦地和原先一样地走来走去摇到这边,摆到那边,摸一摸下颊;一会儿倾听着,把耳朵侧向一个什么争论,一会儿插进自己的几句话。
我一直觉得头痛得厉害,趁着普遍兴奋的喧闹,在无人注意中悄悄地告诉黑子说,“伙计,我们该走了。”
沁凉的夜气柔抚地裹住我们发烧的脸,芬芳的微风拂过我枯干的嘴唇。我们沿着暗黑的街道走着,在天外天商场的台阶上两人挥手告别。 txt小说上传分享
刀锋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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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是在我搬家后的第五天才从都昌把工作辞掉来了九江。她临时住在湓浦路一个同事那里。不管怎么说,接下来的日子我们都将天天见面在一起。一觉醒来,我决定去湓浦路找她,我们约好今天陪她去找工作。她将是我的女朋友。同黑子和刘国全以及其他人在一起时情况将变得格外复杂,这是可以想像的—那将是一种新的生活。小雪认为,首先,她得找份工作凑足一笔钱,将来我们买房子结婚都需要用钱。我不同意她这种想法。我认为单靠工资收入买房子那是不现实的。即使我们不吃不喝也需要工作一百年,才能买得起一套一百平米的商品房。这个问题害得我考虑了两天。我们在《浔阳晩报》上寻找餐厅和酒吧雇人的广告。这可是我平生第一次,就这样,夜半我起身,因为我睡不着,正好一边晨炼一边观看九江的夜景。警笛不停地尖声鸣叫,何等疯狂、粗野!就在对面的街上发生了一起案子。一个面积不到八平米、夹在两幢破旧不堪、濒于倒塌的老式公寓之间的缝纫店,就是这出悲剧发生的现场。警车停在店门前,周围拉起了警戒线,警察在盘问旁边开铝合金店的老板。从缝纫店的水泥地板上淌出一滩殷红的血液,死者身穿花格子棉布内衣,看上去不到二十六岁,侧身躺在血泊中。是抢劫还是*?我从来还没有这样悲哀过。
我和小雪边吃着小笼包边漫步在柴桑路上,这儿五光十色的灯火和喧嚣声,以及街道两侧的建筑物布局、样式和规模的变化,真是引人入胜。不,当你眺望长途汽车站南面那竞相雄峙的宏伟建筑群时,仅用引人入胜这种稳妥的语言是不足以表现我当时的感受的。它简直令人无比兴奋。人行道上聚集着来自湖北、安微、浙江和周边市县最*不羁的人,他们踟蹰在长江南岸柔和的星光下,直到星星在一大片荒芜的建筑工地上那棕色的光圈中隐没。
我们去人才市场,这儿正是两条街区连接处,一些求职者从九江的各个方向奔向这里。他们几乎同一样的姿态:夹着个文件袋,里面装着所谓的红红绿绿的文凭,左手报纸,右手笔,或蹲或站,也有些人和我们一样,什么都没有带,只想在候车亭的凳子上坐下歇息;这些求职者在市场的广场上窜来窜去,人人看来都表情漠然、满腹烦恼。还可以看见袖口已开线的戴眼镜的中年求职者;间或还会看到一两个青春靓丽的女孩。我想同他们聊上几句,可小雪却把我拉到广场上一块大电子显示屏下。那屏幕并没有出现什么信息,因为还不到九点钟。在广场周围不是小吃店就是复印店,“新版地图两元一份、求职表一元十份、复印一元六份”各种叫卖声夹杂着求职的紧张的气氛,在广场上空飘荡,这些为工作从各地赶到九江的人,先把人才市场周围的人养活,带动这一小块的经济,才能开始在九江的生活。小雪在一家复印店花一块钱买了十份求职表,并向店老板要了一支园珠笔埋头填写起来。一对操黄梅口音的男女在我耳边悄声问我们要不要办证。我说,你能办什么证?这对男女拽着我的手来到马路对面的公共厕所。我站在那儿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他们要干吗。那男的三十岁出头,黑黑的眼睛总显得阴沉不定。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信誓旦旦地说:“你要办啥证就有啥证,与原件相符,连离婚证我们都办。”
“找工作难道与离婚有关系吗?”我问。
他没敢正眼看我,就从一个黑色仿真皮公文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并给我报了诸如办一张名校的大学本科毕业证是500元,办中级职称证300元等等。我好奇地看了一眼他递过来的那张名片,上面只有电话没有地址,单位名称是:东南亚国际制证中心驻九江证件办事处。我说,看来你们公司来头还不小呵。
“是的。我们是一家跨国实业公司,在中国各大城市都设有办事机构。”
那女的微微一笑,凑近我耳边,开始套近乎了。“你要是觉得满意的话,可以先交一百元订金,我们保证三天就可以交货。”她悄声说。
“抱歉,我不需要办任何证件。”
还不等我话说完,他们就失望地转身离去。真是不可思议,可这就是九江最具有神奇色彩的一角。我不知道经济学里有没有“人才市场周边经济学说?”而眼下正是各高校写毕业论文的时间,因此,我建议这些毕业论文的撰写者们,不妨把他做为一个课题来研究研究。我收起那张名片,然后去找小雪。
早晨9点到10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