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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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还打算继续留在部队?”
“干吗这么说?”
“我想知道现在什么事情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我没有想过。不过,让我们问问丁仆,听听他怎么说。”
我终于谈出我的看法:“最重要的事就是什么事情都重要都不重要。狗仂,没有谁知道最重要的事是什么,我们的确知道有地球、太阳,但是我们知道的并不是什么自在的地球、太阳,而永远只是看见太阳的眼睛,感触到地球的手。”
“你真是在胡说八道,你们全搞错了我的意思!”狗仂说。
黑子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咱们得让丁仆把他想说的话说出来。他虽说没有当过兵,难道你不认为他坐在这儿仔细地听咱们交谈,神态白若,显得那么自信吗?丁仆本来可以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愿意说。”
“并不是我不愿说,”我顶了回去,“我不知道你们俩到底在说什么,到底要干什么?我以为在无关紧要的问题上吹毛求疵,是小鸡肚肠。吕长林就是个典型。”
“你说话真让人扫兴。”
“那好,告诉我什么是你最重要的事情。”
“告诉他。”
“不,你对他讲。”
“什么也别说。”我笑了起来。我伸开双臂打了一下哈欠。
“我想睡了。”我说。
“可怜的丁仆,老是睡不够。”
“我认为对你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祖国已经很安全了,我们要为自己的命运而战。”
我没有再说一句话。他俩又继续交谈。“我记得,有一次,我去你们连队看你,你那时在连队养猪、种菜—”
“不,黑子,我是在炊事班。”
“我弄错了,我把做饭和喂猪搅在一起了。当时,已到了中午。你打来一碗饭给我吃,我一看,怎么只有米饭没有菜啊;你走进了寝室,你说,‘吃吧,今天连队菜都给分光了。’那意思是没办法,你就将就着吃吧—”
“不,不,不,我没那样想—听我讲完再说,反正我当时也太饿了,我端起饭就大口吃了起来,一吃,才发现,这菜全他妈的在碗底下,比米饭还要多。”
“这下你总能看得出来,我对你特别忠实。可你该明白我的动机,说具体一点,那喂猪、种菜也是事实。因为在连队炊事班是很难立功的,我总得好好表现、表现—别想打断我的话,这你还不明白吗?”
“我不明白!因为我不认为靠喂猪、种菜能种出一个三等功来。当然,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你说是吧……”
“你说的也是事实。猪也喂了,菜也种了,仗也打了,可结果不要说军功章,连参战纪念章也没有捞到一个。那三年真他妈白混了。要不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你现在做什么?”
“响应政策号召,回原籍—广大的农村。但我总弄不明白,这政策为什么对我管用,对别人就不管用。你也知道,在战场,我门牙被弹片炸掉了一颗,不止如此,我还被炸成了他妈脑震荡,晚上经常做恶梦,睡不着觉。为此,部队发给了我一本三等乙级伤残军人小红本。按说回到原籍就可以领取抚恤费了,结果一个子儿也没拿到。人家说这证是假的。有一次,我坐西安至兰州的火车,去甘肃卖米筛,我拿着这本小红本,要列车员按规定给我打折,可人家列车员不干,也说这证是假的。我要他给部队打电话,他骂我神经。这世道真他妈的疯狂、愚蠢、奇怪得不可思议。”
“这事可都是真的?”
“骗你是王八。事实上就这么回事。”
“这真令人难于接受。的确,我们在前线吃尽了苦头,身上都留有战争伤痕,可他们却不能明白这点。不过,尽管如此,我还是很爱我的祖国,现在依然很爱。你说是不是……”就这样,他们一直聊了一夜。天亮时我醒过来,他俩的谈话还没结束,正在争论最后一个问题。“我根本不相信那个叫什么阮有勇的越南鬼子,能用刀把我们战友给杀了。探某那个高地我也到过,有5个突出部。他一个炊事员怎么能冒着我军猛烈的炮火给5个高地送饭菜;并且怎么能杀死我们的战友?”
“听我说,探某、炮台、339高地,就像一个三脚支架站立在同登镇的西南面。当我们进攻炮台时,339和探某阵地上的敌人就用火力打击我们的背部和腰部,所以第一波进攻我们就被打散了。那个战友被敌炊事员杀死也是事实。不管你相信不相信,现在我得睡上一觉,我知道你有太多的问题,要问我,我只是,只是希望你能明白,不管还有什么理由,我现在真的,确确实实,绝对得睡上一觉。明白吗,伙计,我的眼睛睁不开了,热乎乎的,痛极了,太困了……”
“啊,你这小子。”狗仂说。
“咱们现在得睡了,机器该停一停了。”
“不能停!”狗仂大声说,简直是在吼叫了。这时候,楼下开始有三轮车拖着空酒瓶走路的乒乒乓乓声。
“听着,我一举起手,”黑子说,“咱们就停止说话。咱们应该明白,咱们不说话没有别的理由,就是要睡觉。”
“你休想就这样把机器停下。”
“拜托,伙计,我可没有脑震荡。”
“我上午10点就要坐船去武汉,你就不能陪我再聊一会儿。”
“停止转动机器。”我宣布,他俩盯着我。
“他整夜没合上一眼听咱们交谈。伙计,你在想什么?”我告诉他们他俩真他妈的是一对十足的疯子,一整夜我只听见他们谈话,就像一个人看着龙骨水车的转轴那样转动不停。可这架龙骨水车早己摆进了民俗博物馆。他们听着都笑了起来。我用手指着他们说:“你们要是还老这样谈下去,另…个准会也脑震荡。不过我得看看你们到底如何收场。”
我出来赶公交车回到我的住处。东山魁夷笔下写过的像脊梁骨似的纵行在南北长形地带上的庐山山脉,此刻己被朝霞染成一片红色,湿润的气候正伴随着雾和霞,给人一种被抑制的温柔感。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刀锋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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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忙着准备武宁枣源褐煤矿区之行。一天晚上,刘国全突然打电话给我,他说,“喏,丁仆,猜猜谁要见你?”我不知所措,“我们已在你楼下,你快下来。”我立即离开住所,在走廊上,大约在乳白玻璃门前碰上了刘国全。他跟我介绍了杨承任。这家伙就是他上次提到的那个被指控倒卖汽车的劳改释放犯。
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后来,杨承任跟我一起去了武宁枣源褐煤矿区,但我仍旧不喜欢他。
杨承任目前开着一个汽车配件店。他既没有自己的汽车,也不会驾驶汽车,但他对于汽车的尾气排放和刹车片却有广泛的知识,喜欢摆出一副发明家的面孔。他前妻就是在一次汽车制动失灵掉进了夹谷,不幸遇难。“只要在汽油里掺上甲醇,就不会排放出有毒气体,”我经常听他这样对顾客说,“瞧,这款防抱死制动系统,在紧急制动时间,可避免车轮抱死,甚至可以让汽车保持转向性能。这都是我一再设计试验出来的ABS高科技产品!”我知道杨承任所说的ABS系统是有点吹牛,你比如,在沙地或雪地上装有ABS的汽车的制动距离比未装ABS的汽车更长。
杨承任事事夸张。难道他店铺里就非得挂满ABS设计图纸不可吗?他脸上堆笑,自作聪明地在顾客面前把ABS称作“21世纪最有价值的前沿高科技产品”,这是多么狂妄啊!
此外,他放弃不了要继续倒卖汽车这一愚蠢的念头。虽说他曾因此获刑二年。“你知道我干吗坐牢吗?我只是负责联系买主,贩运、上牌,我一概不管。法官问我:‘汽车是怎么从境外走私进过来的,你知道这样做对国家的危害吗?’我回答:‘法官先生,我不知道汽车是怎么走私过来的,如果知道,我现在还想这么干。’就这样,我没得到保释,被送进了监狱。那监狱真不是人呆的地方。由于长期一人呆坐在牢房里,我甚至患了痔疮。ABS,就是我在牢房里设计出来的杰作。他妈的要是有人想听,我可以谈上一个晚上—你说搞身份证是怎么回事?”
“已经办好了。”
“我可以陪你去一趟武宁,会会那老板,他总得有个说法。”
“要是你再出点事儿进监狱,你这辈子可就完了。从现在起,你还是小心些好。”
“我也这么想,可就是遇到这事儿就控制不了自己。”
杨承任说话声音洪亮,嗓子也好。平时总喜欢吹口哨和哼唧流行歌曲、民歌、电影歌曲、国歌及苏联革命歌曲。
所以,杨承任是个能干人。他不仅谙熟所有的歌曲和歌词,还会用猎枪射杀野猪,会点燃和熄灭篝火而不致酿成森林火灾。他能靠指南针行军到达终点,能用拇指和食指以目视测出山高的等高比和方位、距离,能从天鹅的飞行姿态和叫声断定那一只天鹅生病或受伤,叫得出所有肉眼能看见的星星的名称,善于讲当知青上山下乡的趣闻和冒险故事,通晓朱元璋与陈友亮大战鄱阳湖的传说。但他并不以此为满足,还进而牛屁哄哄地大谈79年中国军队为什么进攻越南的战略意义,而且很少把人家一听就知道的战斗术语讲出来。
杨承任有一个儿子就在云南前线服役。他喜爱男孩子甚于喜爱女孩子。他其实对女人根本不感兴趣。他笃信佛教里的生死轮回之说。他现在的妻子,赵琳琳比他足足要小16岁,是个不爱收拾和做家务的邋遢女人,总爱抱着电视不放。因此,她臀部总显得呆笨、肥胖。
杨承任喜爱强壮的、肌肉发达的、经过锻炼的人。当他说到“为人民服务”这个词时,他就想到了佛,当他想到了佛时,他脑子里就想到了“禁欲”。而他所说的“禁欲”意思是指一种特殊的体育锻炼方法。杨承任善于体育锻炼。他不厌其烦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锻炼他的身体,让它经受烈日的曝晒和严寒的考验,这后一种尤其具有创造性。
杨承任会在冰上凿洞。每到十二月、一月和二月,他就用镐头在冰上刨开窟窿。他一大早,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把自行车从二楼阳台上扛出来,用一个装化肥的蛇皮袋裹上镐头,然后骑车经过新桥头到四号码头,再从四号码头沿白雪覆盖的江滨林荫道朝七里湖方向蹬去,在抗洪纪念碑和京九铁路沿线之间下车。这时,天慢慢亮了。他推着自行车,车上夹着裹在蛇皮袋里的镐头,走过结冰的湿地,随后,在冰封的鄱阳湖湖面上往前走出一至二百米远。那里,迷漫着滨湖晨雾。从岸上望去,谁也无法瞧见杨承任如何放倒自行车,打开蛇皮袋口取出镐头,可疑地、一动不动地站立了片刻,倾听着停泊湖湾码头上被冰冻住的货轮拉响的雾笛,接着,脱掉棉袄,做了几下手脚热身运动。末了,他开始有力而均匀地扯镐头,在鄱阳湖的湖面上凿出一个圆形窟窿。
杨承任花了整整二十几分钟的时间凿好他的窟窿。我当然不知道有关他的这些光辉事迹。这一切都是刘国全后来告诉我的。在做船员之前,他曾跟杨承任去过那里冬泳。所以,我也不知道杨承任在冰层上凿出他的窟窿到底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