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凰女传-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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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嫣心想是时候了,打破沉默,问道:“你们可还记得宛儿?”
张嫣忽然提起这个名字,两位妃子始料未及,不禁对视一眼。
王宛儿是天启年间第一个惨死的妃嫔,后来还闹了鬼怪之事,搅得整个后宫人心惶惶,大概没有人会忘记她。李成妃和范慧妃点头同声道:“记得。”
“失子虽然痛苦,好歹我们还保住自己的一条命,保住了自己的亲人不受牵连。但宛儿和佳月……就没有那么有福气了,她们的遭遇后宫众姐妹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张嫣强迫自己抬起头迎着两人的目光,口吻坚决:“你们若不想得到如她们一般的命运,就不要再侍寝!”
李成妃的愕然清晰地浮现在面上,但范慧妃的神情出奇平静。
静默了片刻后,心直口快的李成妃率先开口,她不平道:“娘娘,您身为皇后却不规正后宫纲纪,反而如此做法。这是纵容他们继续横行霸道……”张嫣听得她将话说得过分,心道若是客印月在长春宫里也安插了内奸,这番话肯定又免不了给李成妃带来一顿麻烦,若是又如张佳月一样赔上性命,那她的心思就全部白费了。
幸好此时慧妃恰到好处地截断了成妃话,她说道:“姐姐,别说了,皇后娘娘这是为咱们着想。”
张嫣方才听完两位妃子的对话后,才在心中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对于成妃提出的质问,她并非没有考虑过,但若是后宫的妃嫔全都折在客印月的手中,连人都没有了,还如何谈纲纪?此刻不如先让妃嫔们都明哲保身,减少她在后宫花费的精力,如此才能更专注对付客印月和魏忠贤二人。
张嫣无法作出解释也不想作出解释,所幸在场的还有个明白人慧妃,张嫣站起身,说道:“看着天色也不早了,本宫先行回宫,成妃妹妹好生休养,慧妃妹妹得空时多来陪着成妃说话解闷。”两妃忙恭送皇后而去。
待张嫣走后,慧妃重新坐下来,低声对的成妃道:“姐姐,你想想看,这些年娘娘遭得磨难还少吗?她今日说出这话,心里肯定比谁都难受,就领了娘娘的心意罢!”
成妃并不蠢笨,只是为人大条冲动,此刻冷静下来也想清楚了:张嫣上次生下死胎后身子就坏了,再也无法怀胎;前些日子奉圣夫人还拉着皇上去坤宁宫中闹,丝毫不把中宫放在眼里;魏公公还不停针对她的父亲,皇后身上的担子确是比寻常宫嫔要重得多。
想至更深处,张嫣为了分散负担,本可以将别的妃嫔推到面前去,可她不仅没有这样做,反而还提醒她们能避多远就避多远,将困难的事全揽到自己身上。
两人交谈多几句,彼此都为遇上了一个好皇后而感到庆幸。
94。乾清宫罚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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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都倍感意外,张嫣沉吟一瞬,说道:“燕哥哥先吧。”
燕由没有推辞,将这几个月他的调查经历在张嫣耳边讲述。
雨声大作,炭火明灭,两人相依,轻声低语。张嫣一言不发地认真听着,直到听见燕由在北京城的四合院被数十人围攻之事,才打断他,揪着燕由的衣襟关切地问:“燕哥哥可有受伤?”
燕由笑蹭了蹭她额头,“小伤而已,早恢复好了。”
张嫣手上紧着力没有松开,燕由将手覆上她的手背,轻舒一口气,说出他最后的判断,“我猜测,他们是一个以氏族为纽带聚集在一起的组织,在王朝的背后为了种种目的而进行活动,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我父母的死亡便与他们的活动有关,八年前,河南洛阳福王府上八百士兵发生哗变。在那前不久,我的父亲母亲恰好出门去洛阳城卖谷米,时间和线索都恰好吻合,我认为他们或许是知道了什么不该他们知道的东西……才遭横祸。”
张嫣心中暗想,燕由猜得应该*不离十,福王是万历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围绕他和太子有着长达十年的“争国本”,这种跟继位有关的事件,背后出现家族的影子也并不奇怪。
“嫣儿。”燕由拢住她揪着衣服的拳头,“我之所以能够找到他们在北京的宅子,是因为张叔的指点,他与他们有关系,那你是否也……可以告诉我吗?”
张嫣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张叔’是指自己的父亲张国纪,大为惊讶。父亲怎么会帮着燕由调查家族的事?她不由得陷入沉思,不仅这一次,此前父亲的态度一直也都耐人寻味。
燕由见张嫣沉默不语,便道:“你不愿说,我不会勉强的。”
张嫣被他打断思绪,忙摇摇头,“燕哥哥的问题正合了我今日要说的话,我会一五一十地对你讲清楚。”
张嫣从燕由见过的堆秀山机关说起,谈到地底的紫禁城,还有背后的家族,历史的渊源,自己为何被选中,如何被扶上皇后之位,他们要她做些什么。一切的一切,缓缓从她嘴中吐露。
燕由越听越心惊,张氏一族的庞大势力,先前自己所见原来不过是十之三四,原来自己的父母竟惹上了这样的人物吗?怪不得丝毫余地都没有,只得抄家灭口的下场。
燕由感念张嫣对自己的信任,竟毫无保留地将这些隐晦秘事全告诉了自己。他也终于明白为何她看起来总是心事重重。一想及张嫣在刀光剑影中背负沉重的责任,被安排命运而身不由己,只觉得心疼无比,手臂更加用力地将她圈住。
“我这一生都被他人操控,而燕哥哥却是我生命中的意外。”张嫣甜蜜一笑,“曾经我以为自己靠着小聪明瞒过了父亲我与你之间的关系,但现下一想,或许父亲早便知道了。”
燕由也微微一笑,但并不如张嫣那般自在,在听完张嫣亲口承认她与张家的关系后,燕由心中未感到轻松,现下他最想知道的是张嫣对双方的态度,他不求她为自己背弃家族,只望她两不相帮。
似应了他的心意,张嫣话锋一转,语气中增添了几分严肃,“燕哥哥。”但一喊完名字后又沉默了,似乎难以下定决心一般。
燕由第一次见张嫣有这般为难的时候,也并不催促,静静等着她说话。
“医婆替我诊断了身子,说我这辈子已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了。”燕由浑身一震,手骤然收紧,张嫣只作不觉,她气息柔软,如常而语,“张家不会留下一个生不了孩子的人占着皇后之位,他们也不信任过继的血脉,所以我会被放弃,被家族中的其他女子替代。即便她们的资质可能不如我,但我没有了生育的能力,那么再优良的资质对他们来说都变得毫无作用。”
燕由发觉自己的胸腔收紧发痛,张嫣淡然的诉说像一只有力的小手攫紧了他的心脏,使劲地按捏。他狠狠将张嫣的身子按在怀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缓解胸口的难受。他的手抓着她的肩膀,能够清晰感觉她多么瘦。
张嫣本已看开此事,而此时燕由如此做法,无端又催出了她的软弱,她下巴搁在燕由肩膀上,眼中几有泪意,最终忍了回去,温柔一笑,柔荑纤手轻轻抚过燕由宽阔的背部。
“燕哥哥,接下来的话更加重要,你好好听我说。一宫不容二后,既然要有新的皇后,那我的命运定是被打入冷宫。到时候只要你抓准时机,趁客印月魏忠贤对我动手前从宫里救我出去,或许家族会追捕一段时日,但凭你的身手,定然能够避过,而再之后,没了身份和责任的我,便自由了。”张嫣的声音中有期盼和渴望,“天下之大,我们可以和徐叔叔一般浪迹天涯,做一对……神仙眷侣。”
燕由张嫣两人彼此两情相悦,两人都心知肚明,但两人都顾忌着身份的隔阂,默契地未谈及过这方面的话题。第一次直接提出口,张嫣不禁羞红了脸。
张嫣从他的怀中轻挣开,借着昏暗的光线直视燕由幽深的双眸,轻声柔语。
“燕哥哥,嫣儿希望你能够放下仇恨,虽然嫣儿并不认识你的父亲母亲,但从你对他们的感情就知道,他们一定非常爱你,所以他们一定不会希望你为了他们而被仇恨缠绕终身,甚至还为此搭上自己的性命。”
张嫣低下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同你一样明白仇恨的滋味……我怎么会不明白呢?”张嫣想起了无辜枉死的那许多人,她救不了的那许多人,其中甚至有她自己的孩子,咬了咬嘴唇,“此前我一直很拼命想要改变,想要保护弱者,但似乎到最后,除去成功拉拢了皇帝外,其余一事也无成。因此我决定放下,将那些艰难的任务,交给那些想要做、也能够做的人罢。我被人操控了一辈子,现在趁着被放弃的机会,我想重新夺回自由,这不算是过分的要求罢?”张嫣对燕由甜美一笑。
“燕哥哥,你愿意放下仇恨吗?就当是为了我。”她目光忽然黯淡,脸却奇怪地红了起来,弱声道,“若是你……到时候想要孩子,便讨妾罢,我能够理解的……”
“真傻。”燕的目光稠得化不开,用一个柔情的吻止住了张嫣的话头。
她在他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刻中出现,如同阳光一样,温暖他,关心他,爱护他,在张家时他还不懂珍惜,自与师父出游后,一路上经历过冷嘲热讽,明白了人情冷暖后,这才知道嫣儿是多么特别。每每饥寒交迫,每每遭遇横祸,每每遍体鳞伤筋疲力尽,是对她的许诺支撑着自己一次又一次熬了过去。而自重逢后,他无意中做下了对不起她的事,还别扭般说出伤害她的话语,但她仍然信任他,仍然思念他……嫣儿是他的珍宝,他这一生怎还可能对别的女人动情?
只是,这么多年来,仇恨已经根深蒂固,变成了与他生命一同生长的植物。他一时间难以将其连根铲除。
燕由看着张嫣像小鹿一般羞涩惊慌的眼神,又探身吻了吻她颤抖的睫毛,转而神情肃穆,郑重地说:“给我十日的时间考虑。”
开门的小厮一见来人是老爷的好友、新近升任了左佥都御史杨涟大人,忙见礼请他入内。
杨涟踏着吵闹的乐曲锣鼓声穿过两道门来到正院中,只见张国纪于树下搬了桌椅,正由书童陪着看戏。他左手一壶酒,右手一酒杯,自酌自饮。
“外头都闹成那样了,你还如此悠闲。”杨涟不得不提高声调,才能让自己的话语传进老友的耳朵中。
张国纪抬头见杨涟,也不惊讶,招手让他过去坐。同时有意无意地抬头看了一眼书童。书童会意,与杨涟擦身而过,朝戏台边走去,以手掌扩音,冲台上高声大喊:“你们唱得如此有气无力,还有敲锣打鼓那几个,手上的劲道去哪了?你们在糊弄谁呢?”
顿时间乐曲锣鼓声回荡在院子里,一男一女伴着琵琶的唱腔扬得高高的。
书童没有走回来,而杨涟在张国纪旁边坐下。借着戏曲声音的掩盖,说起话来便少了许多顾忌,“皇后非你亲生女儿的流言现下在外头传得沸沸扬扬,你打算坐视不理吗?”
“如若仅是阉党在背后引导流言,不至于传散得如此迅速。”
“你的意思是?”
张国纪把桌上的另一个空杯子灌满,推到杨涟面前,“我的意思是,此事不由得我出面处理,还是喝酒罢。”
杨涟兀自摇头,仰头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