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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大漠祭-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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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吩咐家人:猎户来,就说我带上衙门了。……唉,也该着那狐子遭难。猎户一来,便听到后花园里有狗叫声,就隔墙弄出狗来。一到坟滩,白骟狗直溜溜扑过去,把白狐子按住了。扒开狐肚子,黄米面条儿还没消化呢。原来,那个白胡子老汉是狐子变的。

“后来,白狐子报复了,老满州全家遭了殃,人死了,家败了。谁叫他说话不算数呢。……哎,咋给你讲这些?白福,白福!你怎么了,脸煞白煞白的。……别往心里去。……说是这么说的,谁又见来?屁胡子。说这些干啥?哎——白福,你怎么了?白福——白福——”

                (4)

引弟很高兴。因为,从来对她恶声恶气的白福忽然待她好了。引弟脆生生地笑,奶声奶气地唱那些“口歌儿”:“点点斑斑,草花芦芽,打发君子,出门一个。”引弟不知道“君子”是啥东西,但仍是很起劲地唱。她好高兴,差点儿把自己攒钱给妈妈肚里的小弟弟买布娃娃的事告诉爹。

爹真好。爹好起来比妈还好。妈只是搂了她,一晃一摇地教她唱“口歌儿”。爹却肩上扛了她,到蔺家铺子里买好吃的。爹问:“引弟,你想吃啥?”引弟不敢说话。爹又问了几遍。引弟才大着胆子说:“方便面。”爹说:“哟,你的口味还不低。再呢?再想吃啥?”引弟就小眼瞪大眼了。因为,她实在想不出还有啥比方便面更好吃。

爹就说:“成。就吃方便面吧。美死个你。”就摸出两块钱,买了三包。

引弟吃了一包。可香呢,香到脑子里了。她还想吃一包,可再也舍不得“独吞”——妈老这样骂爹——了。为啥?留给妈妈肚子里的小弟弟呀。还有一包,引弟省给了妈。妈没吃,却望爹,说:“哟,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爹说:“你望啥?给娃吃点,心疼?”妈说:“着。你也算当了回老子。”又望了爹好一阵,却叫引弟把那包方便面给了爷爷。爷爷接了,泡了,轰轰隆隆吃了个精光。引弟不明白,妈为啥不吃?方便面多好吃呀!妈真是个苕包。不过给爷爷也好,爷爷多瘦呀!爷爷老想做大买卖,费脑子,才那么瘦。爷爷可馋啦,老想吃肉,老嚷嚷,一嚷,奶奶就颠了脸骂:“想吃了,下辈子转生个狸猫儿。”

引弟又听得妈问:“赢了?”

第十四章(7)

爹哼了一声,说:“给娃买点吃的,问啥?”

“怪。当了几年老子,还没疼过娃呢。这回,你总算长了个人心。”妈说。

爹还扛了她,去乡上的大商店,买了套花衣裳。蓝花花,白点点,好看得很。引弟想留给妈肚子里的小弟弟,可爹硬叫她穿。引弟只好穿了,心里念叨:弟弟,可怪不得我呀。以后,你还有更好的呢。爹肯定会给你买的。引弟还从来没穿过这么好看的衣服呢。村里娃儿都围了来,用脏手摸,引弟就东躲西藏的,可还是粘了不少土。引弟想:爹要骂呀。可还好,爹望也没望她。

只是,引弟不明白,爹为啥老阴个脸?引弟希望爹笑,可爹总不笑,引弟就只好悄声没气了。爹见了,却又逗她笑。怪的是,她一笑,爹就不笑了,就叹气。

引弟忘不了爹说过的她“刻”弟弟的话,但总是不明白她咋个“刻”法,是不是像拿了小刀刻木头那样“刻”呢?她可没拿过刀呀剪呀的。一拿,妈就一把夺过,怕伤了她。那为啥说她“刻”呢?想问爹,又不敢,就问妈,问莹儿姑姑,问奶奶,得到的回答总是:“小娃娃家,胡问啥哩?”

引弟虽不知道咋“刻”?可知道“刻”肯定是叫爹爹不高兴的东西。爹的天门脸上老是有几道深深的肉槽儿。引弟想,莫非,那也是“刻”的?

引弟多想叫爹笑呀。可爹总不笑,买了衣服给她时,也只是脸上的肉动了一下,引弟明白,那便是爹的笑了。引弟想,咋能叫爹高兴呢?唱个“口歌儿”试试,因为她自己一听“口歌儿”就高兴得想跳,想笑,想来爹也是。

于是,引弟就唱了——

麻地里麻,沙地里沙。

王哥拾了个花手帕,

给我吧,不给了罢!

你骑骡子我骑马。

一骑骑到舅舅家,

舅舅门上两朵花……

引弟最爱唱这个“口歌儿”,这是莹儿姑姑教的。村里娃儿都爱听,她一唱,身前身后,就能围一大堆娃儿。可引弟发现,爹不爱听。她一唱,爹的脸就黑了,就怪怪地望她,虽没骂,引弟还是能看出,爹不喜欢听。

怪,这么好的口歌儿,爹咋不爱听?是不是嫌我唱得不好?也许。因为这几天,她嗓子哑,声音沙沙的。说话时,没以前脆活了。引弟就想,嗓子呀,快些好吧,好给爹脆脆地唱“口歌儿”,唱得他也笑。

引弟想:咋能叫爹高兴呢?

一天,奶奶问她:“引弟,这回,你妈生个啥呢?”

第十四章(8)

引弟就比了个男娃儿尿尿的样儿,说:“这回,生这个……这个……”奶奶笑了,对爹说:“娃娃的嘴里有实话呢。”引弟看到爹笑了。引弟才知道爹喜欢听这话。为叫爹高兴,她就老做那样子,老说那话。爹却又黑了脸说:“行了行了,烦死了。”引弟就不说了。

她不明白,同样的话,同样的动作,为啥爹又不高兴了?

引弟多想叫爹高兴呀,可没治。她不知爹的心是咋长的?为啥总阴个脸,会憋出病来的呀。为叫爹高兴,她就把布娃娃的事告诉了爹,可爹只是脸上的肉动了动。这回,引弟看得出,那不是笑。

咋办呢?

引弟想疼了脑袋,才记起爹只是在玩麻将时才高兴,当然是赢的时候。可妈不喜欢爹玩。爹一去玩,妈就颠个脸,爹一回来,妈就数落。一数落,爹的脸就黑了。有时,黑了脸的爹就打妈;有时,爹啥话也不说,捞过被子蒙了头,死睡。引弟怕爹的黑脸,也怕爹的死睡。爹一死睡,引弟就悄声没气了,不敢唱“口歌儿”了,连走路也垫了脚尖,怕惊动了爹。因为这时的爹,是吃了炸药的,见个火星儿就会爆炸。一爆炸,连亲娘老子也不认。

引弟就想,妈不好,妈不该数落爹。爹不就是爱玩个麻将吗?那有啥?只要爹高兴,叫他玩去,谁不爱玩呢?连引弟都爱玩,爱玩“藏猫猫”,爱玩“跳沙包”,爱玩“老鹰捉小鸡”,爱玩“姑妈妈过家家”,但引弟最爱玩的是:和妈妈面对面坐了,捞了妈的手,你捞过来,我推过去,一俯一仰地唱——

 打锣锣,围面面,舅舅来了擀饭饭,

擀的什么饭饭?擀的红豆豆饭饭。

擀白面,舍不得;擀黑面,舅舅笑话哩;

杀母鸡,下蛋哩;杀公鸡,叫鸣哩;

杀鸭子,鸭子飞到草垛上,

孵下了一窝老和尚;

背一个,扛一个;过沟去了踒死个,

家里还有十来个……

引弟最爱玩这,一玩,妈就笑成个小姑娘了。引弟想,爹当然也有他爱玩的了。只要他高兴,玩去。不叫玩,爹会闷出病的。引弟知道妈不叫爹玩的原因是爹老输钱。输钱当然不好,一输,爹的脸还是黑了。可总有赢的时候,一赢,爹就比妈好。爹就会搂了她,举过头顶“引弟,引弟”地叫,时而,吧唧一声,亲得引弟的脸痒酥酥的。

第十四章(9)

引弟打定主意:以后,把灵官舅舅、莹儿姑姑、还有爷爷奶奶过年时给她的福钱偷偷藏下一些,再也不全部给妈妈交了。把那些分钱儿啦,角票儿啦,全偷偷留下,存在那个黑罐罐里,悄悄藏在柜底下。爹啥时闷了,没钱打麻将了,就取出一把,悄悄塞给爹,给,爹想玩的话,玩去。引弟偷偷笑了。她想,爹一定很高兴,一定会像赢了钱一样,把她举得高高的,一定会说:“哟——我的引弟,懂事了。”边说,边在她的脸蛋上吧唧。

引弟笑出了眼泪。

引弟于是劝妈。她说,妈妈,爹爱玩,叫人家玩去。人家心里闷呢,可别闷出病来呀。妈就搂了引弟叫乖乖,说:“丫头,你还小,不懂,那可不是一般的玩,那是个无底洞呀,能把我的乖乖填进去,能把爷爷奶奶填进去,把妈填进去,把房子啥的都填进去,还填不满呢。”

引弟当然不信。她说妈妈骗人,爹玩的时候,哪见个啥洞?又问,妈妈,你说的洞是不是方块块上的那个圆点点?妈说不是,你还小,长大后,你就知道了。

引弟虽不信妈说的吓人的话,但还是知道爹玩时要花钱。也许,她将来的钱罐罐里存下的不够爹花,就想,等我长大了,挣好多好多的钱,叫爹玩个畅快。引弟听灵官舅舅们喧过,说一个叫双福的舅舅有好多钱,有树叶子那么多。乖乖!她就问妈,双福舅舅那么多的钱也填不满吗?妈就笑了,说死丫头,你在哪个磨道里听了个驴的梆声?人家双福,当然能填满。引弟就说,那我长大,就挣双福舅舅那么多的钱,叫爹玩去,没明没黑地去玩,想玩啥,就玩啥。可……,我只叫爹输。妈问为啥?引弟说,他一赢,别人的爹爹又高兴了。妈就一把搂了引弟,哟,我的引弟,人不大,心还不小呢。

自那后,引弟就发愁了:她啥时才能长大呢?啥时才能像双福舅舅那样挣钱叫爹高兴地玩呢?

(5)

这天,日头爷才偏西,白福就悄悄对引弟说,走,引弟,爹领你玩去。于是,引弟就像麻雀儿一样跳了,边跳,边拍小手。她想,可能是妈把她长大后挣钱的事告诉给爹了,爹一高兴,才领她去玩。她想问妈,可妈妈给爹打发到乡上的大商店里买东西去了。引弟很羞。她想,妈真是个“漏嘴子”,盛不住个话。臭妈妈,以后,再也不给你说心里话了,臭妈妈。

但引弟还是很高兴跟爹去玩。

天很冷。阴洼里还有雪,白白的。引弟很喜欢雪,很喜欢脚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声音,还喜欢和妈妈堆个雪人,再插个葫萝卜当鼻子。那个鼻子好长呀,逗得妈妈咯咯地笑。妈就揪住引弟的鼻子,说:“长——长——”妈也想把引弟的鼻子也拉那么长。一开始,引弟吓坏了,老照镜子,总怕长个怪怪的长鼻子。一夜,鼻子真长了,哎呀,老长老长,怕有大白杨树那么长了,一头儿还活了似的,一蹿一蹿不停地长。她吓坏了,就吱吱哇哇地叫。妈妈叫醒了她。哎呀,原来是个梦。第二天,给奶奶一喧,奶奶就说,别听那个妖精的话。奶奶老在背地里骂妈“妖精”,可引弟也没给妈说过。引弟想,我才不当“漏嘴子”呢。

第十四章(10)

引弟想,爹想和我玩啥呢?当然,最好是打雪仗了。一下雪,引弟就和村里娃儿打雪仗。团个雪球,扔过去,“啪——”就开花了。那时,引弟的小手就冻红了,小脸也红了。一出气,嘴里就冒烟,一股子烟,又一股子烟,可像爷爷抽烟了。有时,引弟就举个木棍儿,学爷爷抽烟,她猫了腰,咳嗽几声,“啪——”吹出一股子白气,再“啪——”吹出一股子白气,逗得爷爷哈哈笑。

阴洼里的雪很薄,堆不成雪人,看来也打不成雪仗。但引弟还是很高兴,不管咋说,总是和爹在一起。可爹,为啥总是木着脸呢。走一阵,叹口气,走一阵,又叹。引弟想,爹为啥不像妈妈那样笑呢?妈妈笑起来像引弟,有时还抱了肚子,满炕滚呢。可爹就没这样笑过。妈好开玩笑,爹就恼。一恼,妈就唱:“春风不解风情,吹疼了少年心。”妈老唱,老唱。后来,连引弟都会唱了。

“引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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