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心烙-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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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人不能随意凭心而为地删减脑袋里面储存的讯息?!
为什么人不能随心所欲地控制自己的脑袋?!
大脑不停地运转,很多刻意掩埋的记忆便在不经意间掠过眼前,掠过心间。
那是小时候,她还很小很小的时候。
娘亲泪流满面,带她回祖母家。
那时候祖母家长什么样子,她已经忘记了。
她记得祖母家院子里的树很高,很大。
娘亲就跪伏在祖母跟前哭泣。
祖母对娘亲说,“孩子,我知道你委屈。可是,咱们身为女子,有哪一个能不委屈呢?月蔼云既然已怀了纪家的骨肉,于情于理,她这门都进定了。你若执意不肯,纵然是把天下人都叫来评理,也不会有人向着你,帮着你。妇人有七去:不顺父母,为其逆德也;无子,为其绝世也;淫,为其乱族也;妒,为其乱家也;有恶疾,为其不可与共粢盛也;口多言,为其离亲也;窃盗,为其反义也。在男尊女卑的世界里,女人犯了妒字,已是天理不容。”
娘亲抓住祖母的衣袖哭着,喊着,不甘着,“为什么?!娘!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娘!我不回去!我不要与任何人分享自己的丈夫!明明错的不是我,明明是他负心薄情寡义,为什么还必须要我低头,要我忍受?!为什么?!”
祖母深深地叹了一口长气,“孩子,你当然有错。身为女子,已然是错,偏还不肯认女子的命,就是错上加错的大错。你虽是我杨家娇贵的女儿,但仍然是个女人。是女人,就要认女人的命,就算是贵为公主,在礼法上也无法阻止丈夫纳妾,说起来,还是一样要依附于男子的。”祖母忍不住潸然泪下,“不要说你,就算是为娘的还不是一样。你爹出入花丛,我也会吵。你爹想要纳妾,我也会争。可要是吵不过,争不赢,我又能怎么样?也一样只有认命一途。”
“娘!”不愿相信,不敢相信,娘亲拼命摇头,一声声哀求祖母:“娘,不要让我回去……我把他当夫,我把他当天,我把他当做生命中的唯一,我受不了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我装不出贤惠,做不出淑良,娘……”
“孩子,你看古往今来,那些个英雄侠少,名门之后有几个真正一生只得一个女子相伴的?哪一个不是众花环绕,享尽齐人之福?纪晔如此出身,如此相貌,这种事,也是早晚会发生的。你要是认命的,就此同做一家人,和和乐乐,免于被休的命运,然,若是强争,最后反会孤苦无依,一生凄凉,枉为天下人耻笑。”
娘亲绝望地看向满面无奈的祖母,悲叫低泣,泪落如雨,短促凄哀。
祖母哽咽随道,“孩子,你只道自己聪慧,见识高,所以咽不下这与人分享丈夫的闷气。你哪里知道,男人方才依仗能力为骄傲,女人却只能依衬丈夫为骄傲。只有你是纪夫人,人家才会赞你聪慧贤德,若你只是一个因妒被休的女子,你的贤德,你的聪慧……说穿了,便只是一个众人谈话间的笑话!孩子,不要再这么倔了,这件事,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下堂的女子,受千夫所指,家门也跟着受辱。杨家的女儿怎么可以被休弃?你再不甘愿回去,你爹也不会答应的,到那时,就算是用绑的,也会把你给绑回纪家去的。再说了,你让双双怎么办?她还这么小。孩子,你听娘的,双双还要靠你养,靠你带,你是正妻,她不过是个妾。你是杨家的女儿,她全无凭恃。你的出身,美貌,才情样样比她强,只要小心行事,不落人口实,再懂得一点手段,自有无数方法可以对付她,打压她,巩固自己的地位,谁也越不过你去,又何苦这样固执,白白便宜了那个女人,毁了自己?”
想起来了……
娘亲含着眼泪,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说,“我明白了。”
那被压在内心深处,压得很深很深的暗伤……
全想起来了。
带有浓厚情感色彩的画面与声音总是特别容易与此刻的所思所想产生共振,于是,人便忍不住去挖掘,越挖越深,而后便挖出了自己也以为忘记的那些事,那些话,那些情绪。
纪双双伸出手,抚摸自己的心口,胸中有千万种情绪,腹中有千万种悲愤,却得不到宣泄。
聪明人该知道,回来送死是愚蠢的。
她就是不喜 欢'炫。书。网'聪明人,所以才会这么喜 欢'炫。书。网'他。
如今,他没有选择回来送死是好事,说明他变聪明了。
而她,也可以不那么喜 欢'炫。书。网'他了。
是的,她对他只是喜 欢'炫。书。网',根本不是他口中所说的爱。
不是的!
在她十八岁之时,她便暗自发下了一个狠誓。
那个狠誓不是儿戏,她绝不会让自己爱任何一个男人,把自己的心交给任何男人,否则,在她爱上的那一刻,在她交心的那一刻,她与那个男人便一齐遭逢天遣,让爱永恒。
所以,她不爱他!
她如果爱他,那么,她跟他早已一齐遭逢天遣,让爱永恒。
可,如果她只是喜 欢'炫。书。网'他,不是爱的话,那么,心口的阵阵疼痛是什么?
她痛,他口中的情爱竟也难抵世间循诱。
心明明就破了一个至大的口子,血流如柱。
可是,肌肤竟仍然光滑细致,全然看不到任何伤痕,看不到任何伤口。
受了很重的暗伤,却不能让它看见天日,不能让它为人所知。
娘亲是这样。
似乎只有这样,也只能这样,才能够带着笑,锦衣玉食,谈文论诗,谈词论赋,高高在上,继续过以前的生活,笑着把丈夫的侍妾一步步踩到最底层,笑着让所有的丑恶污秽都隐藏在洁亮的光芒之中。
当作所有的痛与伤,都不曾发生过,依然为人所共羡。
直到伤痕裂开,血与脓相继涌出,夜深人静之时,方能为那日日溃烂却永远不得复原的暗伤哭泣流泪。
她到底还是重复了娘亲的悲剧。
蟑螂从纪双双手中跑掉,四窜,五窜,乱窜竟窜出了这间专杀蟑螂的牢室。
那一瞬,点点泪珠不受控制地滑下已然瘦削的脸颊。
因为是女子便只能认命吗?
因为是女子便不能不甘吗?
只因为……是女子吗?
“纪双双,你怎么了?”
有人拍她的肩膀。
有人在跟她说话。
曾经他唤她的名,有急切的,有关心的,有开心的,有气恼的……
就是没有此刻这般熟悉而陌生。
那声音里的温暖,总带着春风徐徐而来,每次她听了,心便定下来,便觉有了依靠,有了寄托。
这声音,为什么如今却变得如此陌生?
陌生得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过来?
纪双双茫然地望向声源。
一双泪花闪闪的晶眸对上一双探索深究的黑眸。
匆忙拭掉泪水,连退三步,纪双双狠瞪眼前的人。
万泓本想开口,可话就硬生生哽在了肚子里——
纪双双抓起狱角的那些这几日被她打死的蟑螂就往万泓身上扔,“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出去!出去!出去!”
“大胆!”万泓惊在原地,倒是侍卫拔剑出鞘,攻向纪双双。
纪双双又闪又避又还手,霎时,这个牢狱热闹起来。
就在人多势众险些要伤着纪双双之际,万泓喝斥,“住手!全部给朕滚出去!这是朕跟纪双双的私人恩怨,谁也别来插手!”
苗免颤栗斗胆道,“圣上,您与一个刺客……”
“闭嘴!你也给朕滚出去!没有朕的允许,谁敢进来,朕就砍了谁的脑袋!”
万泓一挥手,没有半个人敢再多在此呆滞片刻。
这回,轮到纪双双怔了。
“纪双双!你好大的胆子,朕给你活路,你不要,偏要找死!”
纪双双回过神来,弯腰拾起地上的蟑螂又丢他,“死小孩!你如果真是皇帝,为什么做美曰选秀,实则强抢民女的勾当?!皇帝就不是人吗?!皇帝就得要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女人就不是人吗?!为什么女人就注定比男人卑微?!你如果真是皇帝,为什么没有能力改变男女地位不公的制度?!皇帝是什么?!就是狗屁!或者,其实,连狗屁都不如,就是一个任人操纵的没有灵魂的傀儡!”
万泓的俊脸立刻就青了,顾不得自己最怕蟑螂这种脏东西,他捡起纪双双往他身上丢的蟑螂,回敬她,“女人!你给朕说清楚!谁强抢民女了?!朕不只要七十二妃,朕还要云罗天下所有的美女,你能怎么样?!女人就是比男人卑微,这根本不是公不公的问题,而是男人本来就比女人拥有更多力量,更多本事,更多智慧!你说谁是没有灵魂任人操纵的傀儡?!朕看你才是一个被心爱的人遗弃的可悲至极的女人!薛枫不出三日便来到朕面前表明要救明颖彤的立场,你呢?在这也蹲了不少日子了吧?我可是连薛枫的半个影子都未曾瞧见——”
没察觉纪双双的异样,万泓弯腰,直身,扔蟑螂,弯腰,直身,扔蟑螂,忙得很,“再告诉你一件事吧,那日,如果你没有闯进来,朕本来就打算要放薛枫和明颖彤离开了的,可是你却自动送上门来供朕戏耍,纪双双,你真是一个笨女人,你枉顾自己的生死获得了什么?!至此,薛枫跟明颖彤说不定正在一齐甜蜜蜜,哪还管得了你在朕的牢狱里打蟑螂打得快不快乐?!——”
啪——
她甩了他一巴掌。
“纪——”
啪——
她又甩了他一巴掌。
“你——”
啪——
她再甩了他一巴掌。
“好——”
啪——
她甩巴掌,甩上瘾了。
万泓的话声停了,他直接抓住纪双双的手,却被她推了开去。
万泓有武功,但不高。
平日里,侍卫武士皆是让着他,生怕伤着他,也让他以为自己的武功有进步。
可,在连续三次被纪双双推倒甩开之后,万泓再压不下心口那屈辱之气。
一个堂堂男子汉被一个女人打倒,更何况,他还有着不容人侵犯的光环!
这个时候求救未免太没骨气,万泓索性咬了咬牙,也不理什么光明磊落,大声叫道:“薛枫死了,薛枫死了!”
纪双双果然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你胡说……你骗人……”
万泓根本不理什么男女有别,趁此将纪双双推倒在地。
啪——
他甩了她一巴掌。
“死——”
啪——
他又甩了她一巴掌。
“你——”
啪——
他再甩了她一巴掌。
“好——”
啪——
他甩巴掌,甩上瘾了。
纪双双的话语停了,手脚不停,乱打乱踢,几乎疯狂。
万泓在吃痛下,一把将她抱住,紧紧压制着她颤抖的身体,不让她作乱。
也不知过了多久,纪双双终于筋疲力尽地停了下来,只有喘息声。
不知为什么,万泓却觉得这喘息声里还夹杂着一两声微不可闻的哽咽。
万泓试探着叫了一声:“纪双双……”他的脸颊散发火辣的痛楚。
纪双双的声音软弱无力,“你放开我……”她的脸颊也同样如此。
万泓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忍着全身的剧痛,一点一点放开手。
纪双双慢慢地爬起身来,头一阵阵发晕,眼前漆黑一片,但却仍站得非 常(炫…书…网)稳定挺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