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殿-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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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是我父母送给我的。”
“为什么现在不戴了?”
“我想珍藏它……安平也喜欢,将来,我还可以送给她。”
“可是你不戴,它就没了随着你的步子摇曳而来的那份灵气。‘步摇’,躺在盒子里,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珍藏的是父亲母亲对我的感情,那个步摇就是他们对我爱的承载。它本身就是深沉内敛的,不必张扬。”
他笑了笑,“你总有一套古怪的理论。这倒提醒了我,记得我那年说日赐一礼给你,你坚决拒绝,我也觉得不大妥当,后来就食言了。其实当时我想到的就是送你首饰,既不张扬,又能看到你戴上它们的样子。”
“那样的话我也不会戴的。不过,我的确受过您的一件饰物。”
“是吗?什么时候?”
“是我十岁的时候,您在例年给家父的赏赐中加赏了一只玉镯。”
“哦——十岁的时候。对,对于值整寿的官员家眷会有加赏,这是惯例。”
“这么说我还是空欢喜一场。”我笑了笑,“那个镯子我一天也没有戴过。”
“怎么?”
“父亲把它和历年其它的赏赐统统放进祖宗堂供奉起来,所以我从小就觉得皇帝的赏赐除了每年让我们多磕几个头以外没有任何好处。”
他的笑声打断了我的话,“会这样吗?朕还嘱咐给官员的嘉赏要实用一些,没想到还是事与愿违。”
“皇帝赐一个笊篱他们也不敢就把它放到厨房里去,很可能还要定制一个精美的盒子珍藏起来。”
“看来朕的赏赐真的只是给别人带去麻烦了。”
“这不是陛下的初衷,但事实上就是这样。因为任何人都无法像接受朋友礼物一样的接受皇帝的赏赐。陛下的礼物关键不在于礼物本身,而是陛下。我们必须像尊重陛下一样尊重陛下的礼物。陛下强调它们的实用,可和事实的结果是南辕北辙的。”
“我,”他挑了挑眉毛,“觉得你话里有话。”
我垂下眼帘,停了一会儿,我说:“陛下,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你说。”
我抬眼看他,他的微笑依然。
“让我回家。”我看着他的眼睛说。
“你是在和朕赌气。”他的语气缓和了许多。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似乎是赌着一口气,趁势在他面前跪下,继续道:“儿妃也曾受过的家父教诲,懂得……廉耻。”我的声音低沉而清楚。他伸出手来却停在半空。我别过脸去,他的目光仍然让我感觉脸发热。
“很好——”他说,“朕要擢升你的父亲,让他进京,亲眼看着自己女儿给家族带来无上荣光。”他似乎气急败坏地来回走了两趟,又停在我面前,“他居然教给你这些!”
“他没有错。他也不会接受出格的圣旨。”
“他会抗旨?”
直视着面前的他的脸,我说:“他也会选择清白尊严的死亡。陛下,请允许我离开,否则您也没有任何所得。”
僵持中令人窒息的死寂。
“朕有欠你的……”他喟然,“我把你置于痛苦……我也很痛苦,当我决定成全哲臻的心愿的时候……没有人知道我的心痛。哲臻真的令我失望。我现在就是要挽救自己的错误。”
我方才死死坚持在眼中的泪瞬时涌了出来。
对于爱情一再挫败的我不可能对他几乎狂热的感情毫无触动,而他给了我接受的充分时间。虽然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我对爱情却依然缺乏把握。七年来我的感情付出没有一点结果,我在全盘失败中几乎又退回到当年面对徐贲时后知后觉的心态。我的痛哭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内心深处恐慌,眼前浮现的竟是当母亲听到我要进宫的时候那一脸的伤心痛楚。
他用一条明黄的手绢擦着我脸上的泪水,温柔地像一个挚爱我的亲人,“怎么回事?哭起来像个孩子,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完。”
我感到一阵心痛。
他把手绢塞在我的手里,“回去吧。我不会为难你。”他轻轻拍拍我的后背。
多年以后他说,是我在那一刻凝于眼角的泪珠使他下定了决心。我否认那天我的迷惘与悲伤,而他准确地洞悉了我哭的缘由。我试图为自己做决定,但是决定的准绳并不在我的掌握中。我只是选择了逃亡。
我和哲臻的婚姻结束于一个落叶纷飞的秋日。我们最后一次并肩跪着,听着同样来自宫廷的决定。这场婚姻并没有受到任何神明的保佑,十年前我们在婚礼上的祭祀所寄托的愿望已全然落空。
那时的想念,我还能记起多少?又能磨灭多少?
储妃的被废黜没有出现想象中的影响,京都的舆论还在为与纥垆的战事控制。国都百姓有着似乎天然的对于国家社稷的维护意识。太子不是个一向活跃特出的角色,太子妃的更替也不适宜在战争时期大肆渲染。一个五品京官的女儿很快被确定为太子新妃的人选,而我原来还以为会是夏荷露。但对这样结果我也没有一点在意的心情,东宫在我的生命中将迅速成为过去,我带着这种情绪收拾着回乡的行装。
夜晚,我坐在寝室,云娘端了一杯茶进来。我接过来,抚摩着茶盏的边沿。
“明天就走了。”
“都准备好了吧?”
“是。”
“云娘。”我放下茶盏向她伸出手去。
云娘走到我的面前,“你是不是舍不得了?”
“我?”我看着别处,“回家,我只有高兴。”
我的笑容显然太做作了,云娘上前搂着我,“不要硬撑着了。我都明白,回去是对的。明天一出了朱雀门就都好了。”
“云娘……”
她放开了双手,看着我的脸,“你今年二十八岁,和当年起程进京的小姑娘大不同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年离开永州的时候,那个舍不得啊,现在还记得。没想到明天要离开京都了,还是舍不得。大概是岁数大了,在一处地方就不想挪动。”
“云娘,您以后不用再为我奔波了。以后我们就留在永州,哪儿都不去。”
云娘拍了拍我的后背,“我老了,在家乡安安稳稳度过余生就是最大的心愿。可你还年轻。”
我看着她的眼睛,“云娘,我只是希望我的故事到此为止。”
门打开了。
“殿下。”云娘向哲臻见了一礼,退出了寝室。
哲臻蓄起了胡子,声音老成地开口,“总觉得……我想来送送你。”
我像抹眼泪一样的摸了摸脸颊,但实际上并没有泪水。我站起来,说:“谢谢。”
“回到永州,向你的父母问好。其实我应该向他们谢罪,我并没有照顾好你。”
这句话提醒了我,自己的实际就是一个被谴出的妇人。
“瑽瑢,”他上前两步又停下,“你好好保重,我会去接你,总有一天。我不会忘了你,在想象中美丽的永州……”
“算了。”我的鼻子发酸,摆摆手,“你不该来……”
“是我不该,”他的声音激动了,“是我的错。”
“对,是你选错了,结果害了我们俩。”
我抬眼看着他的头缓缓低下去。这是他在我面前惯常的表情。
“你走吧。”我转过身去,“殿下,我想在明天临行前看一眼安平和恪桓……其实我最想带走的就是安平。”
他没有回音,过了一会儿,我听到门的开合声。
万籁俱寂,我跪倒在地台上,咬紧了下唇。
正文 第十四章
几乎彻夜无眠,刚刚破晓我便起床整妆。
云娘进来,“车马和护卫还有一个时辰才准备好。你再休息一会儿吧。”
“不用了。”我望望窗外,“我想出去走走。”
黎明的空气清冷。漫步到前院,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和一个小孩子。
我走近他,“杜公子?”
杜季杭转过身来,看到是我似乎很惊讶,少有地慌乱着抱拳道:“哦,拜见……夫人。”
我明了他的为难,看到他的身后,一个小男孩紧紧抓着他的袍子躲在他身后,又探出一颗大而圆的脑袋不无好奇地望着我。
“他?”话刚刚问出口,我的心立刻揪了起来。我转身欲走。
“夫人!您不想再看看他吗?……他昨夜一直叫‘妈妈’,没人哄得了他,断断续续哭了一夜。”
我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杜公子,我很欣慰您与他有缘。请您好好教导他。”我向他屈膝一拜。
杜季杭抱拳,“承夫人信任,在下受宠若惊了。其实,他不过是个为了妈妈哭泣一夜的孩子……”
“不要再说了。杜公子,我信任您。有你在他身边,体恤他的可怜,是他的福气。而我,对他无能为力。”
他放下了双手,站直了身子,头顶上是一天鹅毛般的浮云。
*
朝日悬空。
“这是最后一次看到京都的太阳了……来了吗?”我听到院中有了人声。
云娘往外一望,“是,那个邓大人来了。”
我整理了一下衣饰,站起来。
邓国全低首大步进来。我曾在宫中与他见过面。他在中堂停步,单膝跪下,朗声道:“臣京都禁城护卫官统领邓国全,奉旨护送夫人省亲。夫人万福金安!”
“邓统领请起。劳您驾。”
“不敢,臣奉旨办事,职责所在。蒙圣上器重担此大任,臣荣幸之致。”
我看见云娘神色诡秘地看了我一眼,没有领会她的意思,只听邓国全继续道:“方便的话,夫人请即刻动身。此时城禁未开,适宜出城。”
我深深一呼吸,“好,我们走吧。”
走出东宫大门,我惊呆了。御赐的车队绝不亚于当年进京的队伍,整齐安静地排列着。
我走下台阶,半开玩笑地说:“这是要去纥垆打仗吗?”就在此时我看见一侧的人群中,站在最前面的,是安平。我的笑容顿时凝固,安平的表情也为之一动。站在她身后的荷露立刻双手握住了安平纤弱的肩膀。安平的眼神令我心颤,紧紧地闭着嘴唇。
我疾步过去,未到跟前,安平及她后面的人在一声唱喝下齐刷刷跪了一地。我停住了脚步,捂着心口。安平的双手相互攥着按在地上,几乎要嵌进石板里,我不忍目睹。
十年后我再次穿过深长的朱雀城门,离开京都。
我在毫无遮拦的天地间欣赏一次次朝日升起和夕阳下落。同样的壮阔背景下的苍凉,怎么以前的旅行没有注意到?我伏在车窗上,望着或远或近的活动的风景。
车队经过精简,留下十余辆大车、一队禁军以及二十个宫女和随从。对于这种关照,我有点不太忍心拒绝。在漫长的归途中,我不断地在脑中演绎过往的遭遇。我有一个奇怪感觉,如果说我在内心深处存有某些内疚的话,那个最容易勾引出这种情绪的人居然是他。
我坐在客舍的梳妆镜前,披散头发,凝视自己的脸。十年了,这张脸不可能完全没有变化,而我最看不清的总是自己的表情。
我想起荷露。我一再对自己肯定临行那天她脸上的一点点微笑,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