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无痕-第119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想了想,又加道:“多多保重。”
十四顿了顿,像是有话要说,看看元寿,却只是又点点头。
“额娘,十四叔有东西还你。”往回走时,元寿从怀里掏出一个檀木小盒递给我,“他说谢谢额娘,借了他这么多年,他现在用完啦。”
我一愣,接过盒子,却听元寿拉着我的手说:“额娘,十四叔知道我们今天要来是吗?”
“不知道啊。”我答道,元寿扬起小脸问,“那十四叔怎么知道今天带着啊,额娘是急着要吗?”
我收了盒子,不知该怎么答。
马车上,我看着元寿正全神贯注地望着窗外,下意识地拿出那盒子。
打开。
里面整整齐齐地叠着一方帕子。我用手轻轻拿起,雪白的缎面上,十四片翠绿的杜衡叶子就像十四颗心,星星点点。帕子的一角有两行墨色陈旧的字:“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我愣愣看着这两行诗,百般滋味涌上心头,脑海中我以为已经忘记的一幕幕如电影般飞速闪过,居然那样鲜活。
竟骤然间冲得我流下泪来。这些日子过得平淡而安稳,竟好像最初的最初,我便该是这样生活。很多东西在淡淡远去,渐渐忘记。曾经有一个叫叶子的女孩,在阳光明媚的周六下午和自己的姐妹坐在上岛,一壶清茶两张笑颜。没心没肺的两个女人,努力工作努力生活努力享受,时时让自己神采飞扬。生活中诸多烦恼,都可一笑而过。也许很远也许很近,终会找到自己那方天地,携手继续在北京城的一隅放声大笑,恣意非常。曾经有一个别扭的杜衡,固执地守着自己的记忆。她倔强而任性,生活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她贪恋给她温暖的那个人,即使两个人绝无将来。她拒绝不想接受的一切,不给自己留一分机会。
我和她们,渐行渐远,我和那些日子,不再有缘。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我看着这两句诗,泪水再一次模糊了双眼。面前闪过十四那样纯粹的笑脸,明媚而温暖。那些心动和泪水,甜蜜和无奈,伴我度过了来这里的第一段日子。也许我可以忘记这个人,但无法忘记那个时候的我。对于十四,也是同样吧?他不会再有那样的年少冲动的感情,真挚任性而不顾后果。他日日带这帕子在身上,想到的又是什么呢?缅怀我,亦或是那段青涩岁月?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我想象他提笔写这两句诗的样子,原来曾有人给我如此许诺。只是,今日他不再需要了。
终是有些伤感,却也轻松而释然。
“额娘?”元寿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转过头,他正愣愣地看着我。我忙用手擦了眼泪,勉强笑道:“没事。”
“额娘你哭了。”元寿一双眼睛亮亮地望着我,“谁欺负额娘了?”
“谁也没有,只是额娘自己刚才不好受。”我调了调脸上的笑容。
“是因为阿玛吗?”元寿皱起小小的眉头。
“阿玛怎么了?”我倒是有些奇怪。
“阿玛昨晚去了年姨娘那里,额娘不高兴了。”元寿小声说。
“谁和你说这些事情的?”我瞪眼看他。
元寿低着头不说话,我放柔了声音,低下身子问:“告诉额娘,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那我说的对吗?”他抬起头来问。
“不对,”我摸了摸他的脑袋,“是因为你不懂的事情,但是额娘现在没事了。”
“因为十四叔的盒子?我看额娘看着它发呆。”元寿又盯着我手中的盒子看。
“额娘不告诉你可以吗?就像你有不愿意告诉额娘的事情,额娘也从来不问呀。”我刚才真是忘了身边还有这么个小人,面对他单纯的问题,我不知如何解释。
元寿想了想,咬咬嘴唇别过头去,倒像是和我生气一样。我坐到他身边,看他副气鼓鼓的样子,不由得扑哧一笑。元寿愤愤地看我:“我什么事都和额娘说,没有不愿意的!”
“阿玛书房那个花瓶是谁打的?”我眯起眼睛看他。元寿红了脸,兀自小声辩道:“那你又没问。”
我不再说话,元寿憋了一会,终还是忍不住开口叫道:“额娘。”
“啊?”我尽量板着脸。
“你以后别哭啦,我以前以为额娘是不会哭的呢。”元寿靠过来,仰脸说道,“你等我长大,谁让额娘不高兴我就不饶谁,额娘你不用哭。”
我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心里感动,却还是忍不住逗他:“那要是阿玛惹我呢?”
元寿一愣,想了很久,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说道:“阿玛也不行,我也不让!”
我搂过我儿子想,那我就等他长大吧。
回到府里已是傍晚,陪元寿去书房温了书吃了饭,天已大黑。今天有些乏,早早回到屋里,却见炕上有个人影,不用细看我便知道是谁了。“老桑!”我一屁股坐在桌边,边卸头饰边大声喊她。
她张开眼冲我一笑,起身朝我走来,从镜子里看着我道:“哎,枯叶,你说咱们俩谁老得快?”说毕又有点洋洋自得起来。我瞪她一眼,桑桑耸肩不语,任我忙活,她自回去打坐。
我慢慢卸妆,心里仍是泛起些酸楚。桑桑的确没有老,她的模样和七年前几乎没有改变。这些年我几乎没看过她有什么大喜大悲。这其间发生了很多事,太子爷废了,八阿哥病了,皇太后死了,元寿长大了,夸岱仍是不知道在哪里呢……这些仿佛都和她无关,每一次,她的眉毛眼睛都只是轻轻一动,随即释然。而除了和我在一起,她几乎没有放声大笑过。她也笑,经常笑,笑容笼罩在她身上,持久而淡然。平日她只是自得其乐,可更多的时候她打坐,七年来,每天不变。就像现在,我看着她静静坐在炕上,欣慰和担忧交杂在心。她在等,平心静气地等,可等的结果是什么,谁都不知道。
“哎,今晚住这儿了?”我扬声喊道,真是不愿看她那副入定了的样子,仿佛这个世界都和她没有关系,看得我没由来的心慌。“嗯,预备被子,我要厚的。”桑桑也习惯了我对她那个打坐不支持的态度。我斜了她一眼:“看你那轻狂样……你不说我也知道。哎,说真的,你最近来我这儿住得这么勤,你们府里没人说话?”她抬眼,绕口令一样道:“说了我也听不到,听到了也当没听到。”我点点头:“嗯,八阿哥不开口,谁也不能绑了你回去,不给你备马车咱们就自己走过来是不?不过说实在的,养你这么个人在他府里,我都替他难受。”桑桑一笑,沉默半响,缓缓道:“他难受还是高兴,那都是一会子的问题。能常在他心里的事,说到底只有一件。”
我了然。八阿哥失宠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他的风度却一如既往,只是桑桑经常跟我说,他每个月都会去她那儿一次,狠狠地喝一次酒。有时一句话也不说,有时喝多了却什么都说。我常常想,八阿哥对桑桑的感情又有多微妙。她在他府里住着是一个巨大的讽刺,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的失败。可是她又是他曾经要宠爱的女人,她也是和他一样的失意人。
所以他才在她面前肆无忌惮吧。
“哎,我干儿子呢?”桑桑知道有我搅和打坐是不成了,索性站起来。
“奋发向上,通往一代帝王之路。”我耸肩,“真是没劲,哪像是我生出来的,勤奋到没天理了。”
“干妈我今天特意来给他讲还珠格格的故事呢,告诉那小子以后对小夏好点。”桑桑坏笑,“真是期待你摧残下一辈的时候。”
我冷哼一声:“还用摧残?你家太后我三天之内让所有人消失,这么多年白混的?”
“嗯,”桑桑点头,“就凭你这样,三天长了。”
我瞪都懒得瞪她,直接扑了过去。
说笑打闹,我和桑桑一如往昔。只是笑闹过后,两人沉默的时间都是越来越长。
“你怎么了枯叶?进来时那副表情。”静下来后,桑桑靠过来问。
“碰见老情人了,”我耸肩,“那是相当煽情。”
桑桑却没有笑,脸上的表情有一丝丝凝固。我知道她想到了什么,也是一阵黯然。只是那话题我轻易不敢提起,揭开伤疤那一刻的痛彻心肺,我们都不敢承受。
“哎,那你……”桑桑装作若无其事的开口,却又生生停住。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四阿哥正站在门口。
我们都起身,桑桑过去行了礼,四阿哥冲她微微颔首。
“衡儿,我改日再来叨扰。”她回过头,硬邦邦拽了句文邹邹的词,我刚要拉着她,她却已经和四阿哥客套完毕,就是要走。自从十三的事过后,桑桑和四阿哥便是现在这样客气的别扭样子。我想留桑桑,却也无奈,只得送她出了门。
“我以为四爷今晚不会来呢。”我回屋,四阿哥正在换衣服,我走过去,一旁的小丫头退了下去,我给他扣好扣子。
“生气了?”四阿哥低头看我。
“生哪门子气。”我摇摇头,“洛洛我明天再去看她。”
“今儿哭了?不高兴我去找安若?”四阿哥挑眉,拉着我不让我走开。
“难道我还高高兴兴不成?”我躲了他的目光,想元寿还真是能说。
“你若是为这个哭,我今后便再也不去找她。”四阿哥哼了一声,抬起我的下巴让我看着他。
我心中暗叹,元寿当然也得说十四叔带他骑马了。
“四爷就这么肯定我不是?”我别过脸,“我有什么不能因为这个哭?我就该不问,或者冷着脸生几天气?我还是该贤惠地装姐妹情深?我不高兴,我就不能因为这个哭?”
“我还没开始问你什么,你倒是先恼了。”四阿哥目光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谁说你不能?我说了,你若是因为这个,我不去找她就是。”
我没说话,四阿哥静静等了会,俯身在我耳边低声问:“盒子里是什么?”
“烧了。”我伸手抱住他,小声说,“我自己也忘了是什么。”
当晚只是迷迷糊糊地半梦半醒,睁开眼时,看窗外漆黑一片,离天明却还是有些时候。翻了个身,便是再也睡不着。
四阿哥兀自沉睡,脸上冷峻的线条在黑暗中也显得有一丝柔和,只是睡梦中,他也还皱着眉,定不会是什么美梦。我默默看着他良久,心里渐渐升起一片温软情绪。这个男人,好也罢坏也罢,总是这十几年里与我相互陪伴的丈夫,是我儿子的父亲。纵是对别人再多冷硬,留给我的也还有几分柔软。
一时间,竟情不自禁地伸手抱住他。
四阿哥唔了一声,我忙轻轻松开手,他却好像已经醒了,没有睁眼,只是迷迷糊糊问道:“几更了?”
“天还没亮,四爷再多睡些时候吧。”我柔声道。
四阿哥半搂住我,口齿不清地说:“看来是真想我了,那就抱紧点。”我梗在那里,有些着恼却也没有再动,心里只是想,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这个男人的怀抱?又是什么时候这习惯变成了无法舍弃的依赖?“
十二月,康熙为十四阿哥举行出师礼,其隆重程度堪称大清开国来第一份。“贝子、公等以下俱戎服,齐集太和殿前。其不出征之王、贝勒、贝子、公并二品以上大臣等俱蟒服,齐集午门外。大将军胤祯跪受敕印,谢恩行礼毕,随敕印出午门,乘骑出天安门,由德胜门前往。诸王、贝勒、贝子、公等并二品以上大臣俱送至列兵处。大将军胤祯望阕叩首行礼,肃队而行。”
我有时也会想象,那个身着戎装骑在马上的大将军王是何风采。对十四来说,这段日子最是风光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