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栖枝-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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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副壳,早在了十余年前就已经是空的了,好不容易因为赵迢而多了分生机,却也在了那一年的冰天冻地里,僵死掉了。
见了皱着眉头看着他,脸消瘦了不少的胡雅时,他生了个念头,“你的憔悴是为了沈沐还是为了我,”他说话时,还是那副无赖的调,此时的沈家四爷,依旧还是那个桃红柳绿中,提着鸠鸟,不羁地叫着“小嫂嫂”的人。
若是没有那几根牢木,胡雅的手掌已经落在了沈卿源的脸上。
她为何会对这个男人动了心,是因为那一曲意乱情迷的舞,还是因为那一夜的密室。
“北厢房的密室?”胡雅转过了头去,问了一句。
“你!”石板上传来了阵铁链拖动的声音,沈卿源激动了起来,跩着链子扑到了牢门前,一把扯住胡雅的衣袖,眼里带着凶光:“不要再说了。”
北厢房的密室,她又怎么会知道,难道是沈沐告诉她的。胡雅的手指被他掰住,感觉到了锥心的疼。那里,是赵迢和他幽会的地方,沈府上下,除了沈沐的那一次意外闯入,再无他人知道。
“你都知道了,”见胡雅吃痛着,却不肯呼了出来,沈卿源才松开了手,他的眼中因为怒意,生出了蓝色,“少恬的事,你也知道了?”
胡雅又避了几步,沈卿源盯着她,沈沐即便是死了,也要袒护着他的小夫人,这算是拽住了他的把柄么,即便如此又如何。
沈卿源扯了扯身上的囚服:“小嫂嫂,或者我该改口了,本来的四夫人?可惜你的夫君我就要死了,你尚未过门就要守了活寡?”
“四叔,”胡雅截断了他的话,近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了出来,心中的疼阵阵刺来,在沈老爷那日唤她做女儿时,她就认定了,无论是何时,她都是沈沐的女儿,沈少恬的姐姐。
“是你害死的么?”问出这句话,异常艰难,在这世上,真心疼她爱她的那个人已经去了,胡雅哽咽了起来,是沈老爷在了她最需要人关怀的那一刻,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怀抱。
又是一阵链条拖动的声响,沈府里,还当真是有人为他的死哭的,沈卿源坐在了角落里,铺在了身下的干草摩擦着他的四肢。
“我恨他,”沈卿源将头埋在了膝里,五官痛苦地纠在了一起,“恨不得他死。”他的拳头锤在了地上,磨破了些皮,却不见血。
沈沐,给了他锦衣玉食,给了他衣食无忧,沈沐,也是他,夺了他所爱,残了他的心。
“今日,我本不该来看你,”沈府里的人,除了四爷院里的人,没有人肯来探他。
沈二爷更是落井下石,说他是狼子野心,沈三爷并未多话,却也是对他很是唾弃。
“直到,少恬拿出了这根鸠毛,”胡雅从怀中取出了一根鸟毛,松石绿上,还带着点翡翠金,和沈卿源一直提在了手上的鸟笼里的鸠鸟的颜色一模一样。
沈四爷醉心鸟雀,待鸟雀却比待女子要专情的多,他养得那一笼鸟,前后虽是换过,却都是一笼鸟。
“大夫已经验过了,那不是鸠羽,”胡雅将那根羽放在了牢前。
这根“鸠”毛是沈少恬讨来的,也是费了好些功夫,所以一直珍藏在了身旁。
“孩童玩得东西,又怎能带毒,更何况还是沈少恬手中玩的,”胡雅叹着气,张妈只以为沈卿源来“落鹜院”来得频繁,是为了她,实则却是为了沈少恬。
世上,又怎会有不爱子女的父母。
“孩童玩得东西,又怎能带毒,”沈卿源的声音听着很是怪异,他的眼角带出了湿漉,依稀记得那个远远看着他的男人,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一个金丝笼,里头跳着只色彩斑斓的鸟儿。
“鸠鸟,”刚入了沈府的沈卿源稚声叫道。
见许久不曾有了笑容的小男孩眉开眼笑了起来,沈沐脸上也是多了些慈色:“卿源,大哥知道你喜(…提供下载)欢鸠鸟,本想买一只给你,但鸠鸟有毒,孩童玩得东西,又怎能带毒。所以就选了只毛色相近,和鸠鸟一般的雀儿给你。”
高高的窗里,洒进了些阳光,牢房里,浮动着一阵暖色,胡雅看着沈卿源的肩,再次深埋了下去。
狱卒打开了牢门,在一旁殷勤地说着:“沈四爷,您快出来吧,外头的车马都候着了。”枯草间的那根鲜艳的“鸠”毛很是显眼。
沈卿源再抬头时,俨然又成了风流不羁的沈家四爷,牢狱外头,站着一群女眷,见了沈四爷都是欢天喜地着。
“小嫂嫂,”沈卿源见胡雅落在了最后,特意避了他人,“这回还是得多谢您了。”
省城的雪,已经停了,胡雅看着地上的残雪,映出了前面那群女眷们的倒影。
她抬起头来,那点雪梅下,她的眼里很是清淡,“四叔,我只是做了老爷让我做的事而已,”
她想起了那日沈老爷的身下,压着的那张纸上,写着的是。。。胡域。
☆、入土难安
沈四爷出狱后,沈家的两位爷依旧是恶声恶气的,依旧是没给他好脸色看,就连沈老爷的头七后,下葬时,兄弟几人也互不搭腔。
灵柩入土的那一日,下了场乍暖还寒的末冬雨,梅花落了一地,黏在了地上,怎么扫也扫不干净。
沈少恬作为沈府的唯一一名孝子,披着麻衣,提着丧孝棒,走在了队伍的前端,听着周边的奴仆啼哭声,他如同受了惊的小猫,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哭声。
丧乐吹响时,平日不曾沾酒的沈三爷,却在一大早就喝醉了。不顾坐在了人力椅上的佟氏的喝阻,他惺忪着眼,冲到了送丧的队伍中,拉出了沈卿源,将他拖到了队伍前头,跟沈少恬跪在了一起。
无论雨水怎么冲刷都冲不去沈三爷身上的酒气。任凭沈四爷如何挣脱,沈三爷都憋红着脸,按着他,磕了几个响头。
两兄弟跌坐在了被雨水打烂了的泥土上,一脸的不堪。沈卿源的眼里带着愤恨,看着和他一样,满脸是污泥的沈三爷。
那口楠木棺材在了丧乐中入了土,土色和棺材木混在了一起,沈少恬突然大哭了起来,惊动了两名对视着的大人。
两名汉子都急了起来,任凭他们怎么哄劝,沈少恬都收不住声音,他这个年纪,本不该被带着来看如此的场景的,但他却是沈府的唯一的少爷,是该学会早些承受苦难和悲痛的。
沈卿源甚是狼狈地从仆人手里接过了伞,雨水不断地打在了三人的身子上。沈少恬的嗓子已经有些沙哑了,抽搐声在见了突然跑过来的身影里停了下来。
胡雅紧闭着嘴,将哭声压低在了喉里,她没有出声,只是抱着比她只矮了小半个头的沈少恬,拍打着,泪水顺着雨水滚了下来,落在了泥土里,随着那口棺材,一起埋葬进了土里。
雨足足下了三天,地上的残花被冲刷干净了,灰了好几日的天,总算是恢复了透明的蓝色。
小孩子的疼痛总是来得快去得快,沈少恬指着院里的樱树,数着上头的花苞,嘴里问道:“胡雅,外头那些是什么花,去年还未曾见过。”
“春樱,”胡雅看向了窗外,去年由沈老爷自外头带来种下的那几株樱早早的绿了起来,怕是要和院里的桃杏争春了。
睹物总是要思人,去年还在的人,今年却入土为安了,胡雅想得有些烦躁,就掩上了窗,拒了一院子的春色。
“我怎么没听说有这种花,”沈少恬想着学堂里学得,他打小跟着老举人,寻常的花木都是认识的,可不曾听过有樱这类植物。
“天大地大,除了离国,外头还有美国,英国,中国呢,”胡雅随口说了几个。
“胡说,”沈少恬不肯道,“我见过老先生珍藏一本册子,叫过‘列国志’,上头山川海河无奇不有,离国之外,是千流沙,尼罗国,万踪河,根本没有你口中所说的那几个地。”
“列国志?”胡雅软绵绵了几日,听了他的话后,立马精神了起来,“那你记不记得,有个地方叫‘胡域’。”
“没有,”沈少恬甚是自信地回道。
“当真没有?”胡雅盯着他,沈少恬被她瞅着发毛了,信心开始动摇了,“似乎是没有的。”
“确实没有?”胡雅用了更怀疑的语气逼问着,
“我哪能记得那么多,”沈少恬推脱了起来,“只准你早上记得,晚上忘记了,我就不能忘记点事儿。”
胡雅三步两步地跳出了房门,又转身折了回来,给了沈少恬一记爆栗,“谁说我朝记晚忘,我连你第一天进门时,唤我为丑丫头的事,都记得一清二楚。”
说话之时,她眉眼里似怒带嗔,两眼闪着奚落之光,亮闪闪的。沈少恬腮帮子上传来了阵疼,他咧着嘴道:“胡雅,我已经十一了,不要再将我当做孩童。。。”
胡雅已经跑了出去,她身上穿着得还是件冬天的窄罗裙,梨花白色,奔跑之时,青丝若柳,很是袅娜,沈少恬看着看着,耳根有些发热,一时竟收不回眼来了。
才是一个年,人和事都是不同了。
胡域,该是个地名。
“宾院”里的老举人被缠得有些急了,胡雅就缠着老举人,探询起了“胡域”之名。
那本“列国志”其实只是本拓本,但也是老举人的珍藏。
古时的地图,是一国的军纪机要,寻常人更是闻所未闻。兽皮做的底,朱砂描得线,起伏的山川,流畅的湖河,事无巨细,全都绘在了上头。
“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老举人口里念叨着万古通用的圣人的金字训诫。胡雅看得很是仔细,碰到了些实在不认得的古字,就问上一句,逐个对过地名后,从上至下,却不曾看到一个叫地名为“胡域”。
“先生,”胡雅将兽皮的角角边边都翻了个遍,也未曾寻到一个“胡”字;“你可曾听说过胡域?”
老举人已经打起了盹,听了胡雅的问话,撑起了眼皮,“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图上没有的,那就是没有了。”
“胡说,”胡雅止不住蹦出了一句,“天大地大,哪能竟归了离国,这幅画不全。”她刻意甩着那张没有丝毫兽味的“列国志,”作势就要丢出去。
“别别,小夫人,”老举人见了连盹都没了,连忙抢了过来。
胡雅的身子灵巧,避闪着逃到了院落里,身后不长眼,和刚进了门的沈查子撞了个满怀。
前些日子,天也是阴着,今个儿天色好了些,沈查子就抱着些书画和乐谱到了大院中晒晒。
胡雅这一撞,“列国志”落到了地上,她人却是摔得人仰马翻,连累着字画和沈查子也跌在了地上。
“小夫人,”沈查子并没有怪罪她,手伸到了胡雅身前,却见她自顾自坐了起来,并不领他的情。
眼前的人儿,已经恢复了些神采,明媚的眼里也不再冰冷。身后的老举人心疼地叫嚷着,沈查子悻悻地收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