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店街-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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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存点点头,忽道:“想来你已经知道我买了威远煤矿的事了。”
静渊本待要离开,听到此话,便停住脚步转过身,波澜不惊地看着善存。
善存道:“你放心,天海井要用的煤,我定会低价给你。我们两家几十年来便如骨肉相连,你有什么难处只管提,我定会全力相帮。”
静渊微微一躬身,向善存行了一礼,抬起头来,脸上却有着淡淡的疏离傲然,他倒没有回应善存的话,只温然一笑,道:“等七七从成都回来,我会亲自带着她来谢谢爹的关照。”
善存眉间微蹙,却旋即展颜,目送静渊离开,眼光却逐渐变得深沉。
……………
孟府坐落在白沙镇的至高点,论豪华富丽,不及玉澜堂;但恢弘气派却更胜于之。四十余间屋子,按南高北低的地势排开,每间屋子大门内有路可通,最高处为祖祠,中间有一个花园,十余间主人的起居室便在花园周围;最低处有一青石主道,两旁遍植高大的香樟和桂树,主道通往的尽处,便是运丰号总号。
静渊向来起得早,洗漱后在花园里透了透气。花园中有一个人工小湖,湖边有一小亭,亭柱上刻有“白华红萼,高山回溪”的对联,走到花园南角,却看见一个矮小的玻璃顶屋子,听七七讲过家里有个温室花房,此时晨雾朦胧中,已经有花工从里端着盆栽出来,想是春节前后要放置厅堂的花卉。静渊来过孟家几次,要么是在书房客房,要么是匆忙来去,倒从未在庭院里好好逛过,既已走到花房跟前,便迈步进去。
一进花房里,便是扑面的温湿之气,花香扑鼻,花房里点着电灯,种着各式香草、兰花,木架子上摆满了盛放的水仙,一个仆妇正给一大丛仙客来浇着水,见到静渊,忙笑着跟他问安。
静渊笑道:“不耽误你,我就看看。”见那花房里也无甚特别名贵的花卉,只水仙旁边有几盆荷包牡丹看起来还算是上品,转身欲走,却突然顿住脚步。
进来时没有注意,转过身才发现,花房进门右手用木栅栏圈着一小片泥土,种着一片蓝色的花,饱满的枝蔓相互缠绕,花朵娇嫩欲滴,正是七七最爱的鸭拓草。
静渊心中莫名的升起一股疑丝,忍不住问那仆妇:“这是你们七小姐要种的吧?”
那仆妇起身看了一眼,笑道:“七小姐喜(…提供下载)欢这野花得不得了,说就爱它那种蓝,颜色娇,这花一开可以开到秋天,到冬天就不行了,飞少爷便给她在这里种了好些,秋天撒种,到冬天正好可以开花,这样一年四季都有了。飞少爷今年离了运丰号,这个种子撒得早一些,现在就只三妹来照顾。”
“原来如此,”静渊心里说道,“原来如此……。”花房里温暖宜人,出去**院晨光熹微,万物苏醒,他心中却涌过一阵寒流。
沿着湖边小道朝卧房走去,迎面碰到秉忠,这两日俩人只打个照面,连话都不多说的,此刻见了,静渊心中烦躁,脸上更是冷淡。
“恭喜姑爷新收了一百多口盐灶!”秉忠道。
静渊淡淡地道:“吕家背时,如今卤水渐淡,火力减弱,加之市息愈大,我筹了天价,给自己找了个大包袱,这一百多口盐灶,可不是我衣饰舆马享乐之资。”
秉忠微笑道:“人心世事,趋利避害,追多不追少,看涨不看跌,殊不知最大的机遇就在气势最弱的时候,等真正好年景到来,众人趋之若鹜的时候,良机早就已经过了,姑爷也不过刚过弱冠之龄,就能有如此眼力和魄力,这同兴盛落入姑爷手中,实不亏也。如今想来,公鸡段孚之太过短浅,反而会浪费这么些好井灶。姑爷任重道远,前途无量。”
他语意诚恳,静渊心中倒是一动,道:“你不怪我?”
“姑爷是自己人,为何如此见外?”
“因为同兴盛在你钱庄投的钱,如今可要全部撤走了。”
“钱来钱往,如风吹云动,今天走了,明天说不定又回来了。日月无常,何况人事哉?”秉忠神色安详,目光柔和。
静渊淡然一笑。
秉忠道:“老爷对姑爷更是一向看重的。老爷曾说,姑爷今后成就,定会远超于他,只是他当年走过的弯路,还望姑爷以后不要再走。”
静渊性格敏感,听到此话,只觉秉忠是话中有话,冷冷地道:“我如今既然是孟家的女婿,虽然不愿做那些趋炎附势、逢迎拍马之徒,但也没太大胆子敢于岳父为敌。天海井如今只图自保,罗伯伯尽可放心。”
秉忠叹了口气,道:“姑爷,你与孟家现为姻亲,生意上如今也相互依持,假如遇到什么困难,不要有所顾忌,白沙镇的孟家,也是你的家。”
静渊微微挑眉,眼中风云暗涌:“我祖父去世那年,孟家就曾帮了林家大忙,静渊一辈子不敢忘。”
秉忠轻轻叹了口气:“孟林两家纠葛甚深,其中盘根错节、许多事无从解释。假以时日,你自然会慢慢清楚明了。”
静渊胸口起伏,眸光宛如一道冰流:“盘根错节、无从解释,当年无双井先是死人、然后大火,再然后,我祖父身陷囹圄,孟家再吞并天海井六口盐井,我父亲二十年不敢向运丰号在盐店街所有的盐铺收取一分一厘的租金,几十年天海井屈居运丰号之下,好一个盘根错节无从解释!”
秉忠半晌无语。
静渊冷冷一笑,抱拳一礼,转身离去。
“姑爷,”秉忠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静渊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舍下那最强的帮手,便是给自己选择了一个最大的敌人。”秉忠的话,看似建议,实则像在警告。
静渊没有回身,亦没有回答,快步走向回廊,背影笃定孤绝。
秉忠默然叹息,站立片刻,朝善存书房走去,书房里灯已亮,善存已从卧房过来。
“老爷,单子出来了。”秉忠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签,递给善存,丫鬟捧了新沏的茶送上,善存打了个呵欠,屏退丫鬟,接过纸签一看,面色瞬间冷到极点。
浣花,紫草,藏红花,……水银。
他看到最后,向来安详的面容忍不住掠过一丝怒意,眼睛盯着秉忠:“他们家竟然用水银毒害我孟善存的女儿?”
秉忠道:“老爷请息怒。这水银只要服用不过量,只有避孕的功效,不足以害人性命,我们发现得早,暗中做了更换。只是他们家防备得很严,食物也是换着做,药方也天天变,可能总有一两天是我们处理不了的,所以……要让七小姐尽快怀有身孕,却也要碰运气。”
善存哼了一声,道:“我向来不相信运气,这件事林家做得太过了,我不会善罢甘休。”
将纸签慢慢撕碎揉成一团,扔进书桌旁的竹篓里。
…………………………
另附:第一卷就此完结。写作期间,出差,失眠,耳鸣……还好有各位支持,心中便有力量:)第二卷名为“孽海”,从明日开始登场,很惨烈!想到其中某一个关键情节,几度揪心难忍。包袱不抖了,万望继续给力支持!
第二卷 孽海 第一章 浮踪若萍
婚礼是西式的,一对新人在亲友簇拥下从教堂出来,新娘穿着白色婚纱,手里捧着红玫瑰,携着新郎的手,一脸喜容,笑盈盈坐进小轿车里。教堂外台阶上站着几个拉小提琴的乐师,新人甫一出来,便摇摇晃晃地拉起了琴,一群顽童们追着婚车叫叫嚷嚷奔走着,弦乐虽然悠扬动听,却很快隐没于喧闹的市井声嚣之中。
胭脂坐在窗边,朝教堂看了两眼,脸上微露艳羡之色,可随即她的心一片冰凉。她看到了她,那个女子。
即便他没有告诉她,她的直觉已经肯定,一定就是她。只是没有想到她竟然方当韶龄,好像比自己还小着几岁,却是少妇的装扮,穿着件淡绿的袄子,掩不住曼妙玲珑的身段,冬日的暖阳淡淡地照在她的脸颊上,艳丽生辉,她向车里的新郎新娘轻轻摆着手,绽放着温暖的笑颜,那笑颜如此动人,胭脂远远看着,虽同是女子,亦觉得惊艳。
她听到一阵微弱的声响,床上的人似乎翻了个身,胭脂忙把窗户合上,悄无声息坐好。房间里一片安静,她看着床上依旧在熟睡的人,心中却如潮涌。
她只知她欠他,他对她有恩,那恩情虽淡薄如风日无猜,但她一心想要回报,虽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只能如现在这样,在这陌生的闹市为他圈起一阵寂静,让他安睡。
他带着她离了绿杨村、廿四桥,来到这千里之外的锦官城。数月之间,已似几经隔世。她想起秋天初遇他时,正是她最为潦倒不堪的日子,堂子里卖唱的女子,几人真能出得了火宅?偏逢母亲病重,药店再也不肯赊账,她无奈之下,又不愿卖身,只好冒着被堂倌毒打的危险,悄悄从客人身上偷拿些钱财。所谓非奸即盗,她守住身子的清白,却污了自个儿良心。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遇到他。当时只知道他姓秦,从四川来投奔当盐商的亲戚,行事敏捷能干,很快在那些巨富乡绅中打起名堂。他常去她卖唱的永嘉楼,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人亦常伴在他左右,两人殷勤招待着各路商人,其中也有不少他们的四川乡里,她打听到,他跟着大盐商秦奉全,受他资助,在城里开了个货店,向各路盐商出售所需的缆绳、木架、板车等货物,后来又集了笔不小的钱,说要开个运盐号。
他不爱听曲,更不像眠花宿柳的人。每次来,除了应酬还是应酬。可巧一天他的朋友却把她叫到他们身旁,让她唱曲儿。她见他眉头深锁,原想捡个时新流行的轻松曲子,可拨子在琴弦上轻轻一碰,弦音一起,她却唱起“孙楚楼边,莫愁湖上,又添几树垂杨……”,心中突生哀戚,知自己不是香君,他亦非侯郎。
不知哪家茶馆里响起了月琴声,琴声凄切幽美,如曲径通幽处一道清流潺湲,心悠悠,意迟迟,胭脂的嘴边露出一丝凄苦的微笑。
八月初一,她记得那天他喝得酩酊大醉,她从未见他醉过,可那天他却一直喝酒喝到二更天,她故意去他身旁走了几圈,他却一杯接一杯的喝酒,似毫未发现她。他最后趴在桌上,她轻轻走去,叫道:“秦少爷。”
他慢慢抬起头,醉意横生,凝视着她,眼中似有火焰焚烧,可慢慢的,那火焰渐渐熄灭,随之而来却是一阵冰凉。
她在一瞬间见到他衣兜里的钱包,她偷过不止一次两次了,但从未有过要偷他的念头,可见到那钱包,便如同中了魔障,手不由自主伸了过去。
堂倌此时跑了过来,朝她使了个眼色,轻声道:“你娘不是病重吗?你今儿要不就跟了这位秦爷,他有钱,又是年轻后生,你如今总是要卖的,趁他现在迷迷糊糊,你跟他吃不了亏。”
她心里几乎毫未有过挣扎,便同意了,和堂倌一同把他扶进了客房。她不愿偷他的东西,在他的眼中她希望自己是个清白的人。
想到这里,胭脂呼吸急促起来,胸口起伏……
她扶他上了床,他已渐渐回过神来,说道:“你要跟我?”
她点点头。
他悄然笑了,那笑容却苦涩迷惘。他将她拉过去,问她叫什么名字,她告诉他,她叫胭脂,没有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