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店街-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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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怔忡不定,只从后视镜里偷偷看他的神色,他却一直直视前方。
我该说点什么?我该说点什么?
千头万绪涌上心头,却一丝明确的想法也抓不住。七七有些慌乱,却又在心里暗自希望就这样就好,是的,就这样,大家什么都不说,就好。
他终问了一句:“你的伤好了吗?”声音很轻,她几乎意味是自己听错了。
他微微回了回头,又问:“伤好了吗?”
七七心里一热:“已经没事了。”
他却没有再说话。
盐号离家本就没几步路,不一会儿就到了。车在大院外停下,罗飞下车来,走过来给七七开了车门。
他眼睛并没有看她,而是望向一旁,低声说:“我先走了。”
七七实在忍不住,大声道:“你怎么了!我们这么长时间没有见面,你这么冷冰冰干什么?”
他眼中似有一簇火花闪了闪,旋即又熄灭,他竟然笑了笑,“那么,你想让我干什么?”
“我……”,七七却哑然。
她有什么资格让他对她热情,她甚至无法定义这种热情对她的意义。
她嗫嚅道:“我不知道,只是我觉得我们不能永远像今天这样。我们一个月都没有见面……”
“放心,我们不会永远这样。”他打断了她,上了车。
七七几步做一步跑到他的车窗前,拍拍车窗,大声问:“你什么意思?你要走吗?你真的要走吗?”
透过玻璃窗只见他面色冷然,他终是没有再看她一眼,径自将车开走。
七七突然哭了出来,朝着他大喊:“你要走就走,不必等着我成亲那天!走得越早越好,永远不要回来!”
她不知道他听到没有,只浑身颤抖站在原地。那辆黑色的别克车越行越远,转了个弯,终于消失在她的眼前。
第一卷 洪流 第十九章 风波起(2)
春秧街,是清河戏班子聚居之地,不到一里的窄街,就有四五个戏班。除了戏班子,另有一些眠花宿柳之所,奢欲纵赌之舍。相比起江南的盐商,清河的盐商追求及时行乐和穷奢极欲,有的人自恃家资百万,任意挥霍,纵情声色,贪图享受,常言道:“三笑堂的马儿,聚凤堂的娘姨”,三笑堂和聚凤堂是川南有名的妓院,都在春秧街。
而三笑堂和聚凤堂之间,亦是一个极有名的地方―――“一品香”,白墙木楼,门外厚厚的门帘,用红纸大书四字“闻香下马”。
在川南的烟馆里,“一品香”的烟和烟具都是最好的,烟灯是精制苏白铜烟灯,紫檀嵌珐琅嵌翠玉的烟盘子。更有漂亮的小厮随时候在烟客旁,送茶送糖。吞云吐雾中,或听人低低一唤:“要茶”,便有人快步去厨房取了春茶一碗,送入厅内,这即是所谓“娘送女”,也就是说:烟一口,春茶一口,一起吞入腹内,送到丹田过瘾。软榻上,成都买来的花乡糖,泸州的桂圆,资中的桔子,各式糕点水果数之不清,摆满一榻。厅内小厮、丫头来回奔走,莺莺燕燕,欢声不断。
这内里的喧闹,被门帘和围帐围得严严实实,凡人路过,若不进去,是根本不会知道的。
可是这一天,一品香却突然炸了锅。
门帘突然燃起火来,红纸上写的“闻香下马”被人撕去扔进火里。里面只传来惊叫不断,器皿摔碎的声音。来往的人纷纷驻足只挤在外头看热闹,一会儿,一个衣衫凌乱的青年公子被一品香的打手扭了出来,嘴里骂骂咧咧,兀自还厮打着。
那青年一脸病容,倒是一副斯文的好模样,只脸现癫狂之色,双目赤红。他身旁一个平头小厮大声求着打手放人,想是他家里的随从。
倒有人认出那青年,忍不住道:“这不是艾蒿滩的傅少爷吗?怎么到这儿来闹了?”
有人便插嘴道:“你不知道他自留洋回来后就染了烟瘾,就为吸这大烟,把老爹都气死了。”
傅怀德一边跟人扭打着,一边骂着:“我烧了你这个缺德地方!我烧了你们!你们今天不把我弄死,我天天来,直到废了你们这个烂窝!”
一品香老板在二楼往下回骂:“傅少爷,你是被哪家疯狗咬了,犯了病跑这儿来疯了?我们以前伺候你好好的,怎没见你跟我们有这么大仇啊?”
怀德往地下啐了一口,还欲再冲进去,终扭不过打手,那些壮汉只看着老板眼色,倒没打算真正伤他,只将他往路中央一推,怀德家的小厮鲁二忙奔上扶好,朝打手们连连鞠躬:“谢诸位大爷,谢诸位大爷!请念在我家少爷刚刚丧父,一时难过得疯了,有得罪的地方,过两日必登门赔罪。”
那一品香的老板在楼上嗤的一声冷笑:“罢了!要不是顾及他是咱之前的熟客,早打断他的腰了!也别再来赔什么罪了,谁不知道傅家现在穷得连瓦都恨不得揭来卖了,赔罪,哼,拿什么来赔?回去养养吧,倒长得副好模样,别太糟践了,这街上有的是挣钱的地方!”
怀德只气得浑身颤抖,脸红青胀,突然手扶胸口,口里“哇”地一声吐了口鲜血出来,头一仰便要倒。
鲁二一惊,伸手扶住,大声哭道:“少爷!少爷!”
周围人看着热闹,却没一个说上来帮忙。鲁二个子瘦小,怀德往后一倒,便将他一并带着往地下倒去,两人正要摔倒之际,一支手伸来将两人稳稳扶住。
鲁二回头一看,是个面色黝黑的年轻人,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鲁二如遇救星,大声道:“飞少爷!”
罗飞皱眉道:“他怎么落魄到这个地步?”
鲁二哭道:“这都怪我,都是我害的。我不该不听老爷和林东家的话,把少爷带上了老路来。”
罗飞掏出手帕,擦干净怀德嘴角血迹,看了一眼鲁二,道:“别哭了,走吧。”鲁二道:“上哪儿去?”
罗飞斥道:“糊涂东西!还能去哪儿,自然是回你们家去!”
鲁二摇头道:“宅子被抵押了,少爷又打死也不去林东家那里。这两天除了在这条街晃荡,哪里也没去。”
罗飞沉吟道:“现在这个样子不休养一下,只怕撑不了多久。”
俩人将怀德扶上车,罗飞开着车,将两人带到运丰号。
鲁二看到运丰号匾额,一惊:“飞少爷,我家少爷说了,绝不跨入运丰号一步。”
罗飞哼了一声:“放心吧,我不带他进总号,让他在我家留几天,等他好些了,爱去哪儿去哪儿。”
“哦,谢谢飞少爷!”鲁二忙道。
罗飞叹了口气,“一个月的时间,他弄得家破人亡,这林静渊说来是他的好朋友,怎么就能眼睁睁看他惨到这个地步。”
鲁二脸色变了变,想说什么,却强生忍住。
与此同时,运丰号的孟府却又是另一个光景。
第一卷 洪流 第二十章风波起(3)
静渊来了,和六福堂的戚大年一起。
他依旧穿着一身白色衫子,脸消瘦了许多,面色愈发凝重。见到善存出来,忙从凳子上坐起,恭恭敬敬行礼,似想挤出点笑容,却甚为勉强。
善存面上却是十分理解地样子,忙伸手扶起,柔声道:“傅家的事情,你我问心无愧,且已尽力求得周全,你不用太背包袱。”
静渊哑声道:“是。”双眉深蹙,若有深忧,朝戚大年点点头,戚大年便给善存递上一个牛皮信封。
向善存道:“孟老板,这是开泰井的地契,东家新拟好的,请盐务欧阳所长做的保。”
善存微微一笑:“便用之前的那份就可,何必这么见外。”
静渊道:“前些日子,甫一拿到开泰井的契票,我便整日坐立不安,这产业是怀德的身家,我虽没据为己有,但契票上写的却是由我来代为觅主承佃,虽是怀德对我的信任,说出去只怕会惹人非议。再说,开泰井之前修葺、置购和还债的款项,都是由岳父垫付的,所以这两天(:。。)整 理好它的债务,忙重拟了一份过户地契,赶紧给您老送来。”
善存打开信封,把地契看了看,仍是淡淡的,只说:“那就多谢费心了,只要你没有太为难就好。”
静渊道:“就怀德甚为可怜。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同窗数年,如今他惨遭家变,我却不能为他做点什么。”
善存安慰道:“保住开泰井,我们两家让其盐灶恢复生产,他父亲在天之灵也能告慰了。”顿了顿,叹口气,“世事难料,一个大家族,好端端地就在一个月时间侵颓殆尽,真是作孽。”
静渊低着头,咬了咬嘴唇。
善存道:“我已经让人把傅家少爷接来运丰号,这几日会有人看着他,不让他去春秧街闹事。你就放心吧。”
静渊似乎吃了一惊,眼中却马上露出欣喜之色:“有岳父照应,那自然甚好。”
善存看着他,笑道:“你是个有心人,这一次更是用心,我没有看错人。”
“岳父谬赞了。”静渊谦逊地道,和善存对视,目光亦是深如静湖。
善存看了他一会儿,也没有说话。丫头换了热茶进来,他端起喝了两口,看似无意地说了一句:
“你和我当年真是很像。”
静渊亦刚拿起茶,听他这么说,便放下茶杯。
善存忽然一笑,“我年轻时过得轻贱日子,为争口饭就得想尽心思,做了多少得不偿失的事情。我是贩私盐出身的,你却不同。想来今后你的造化定在我之上。”
静渊一怔,琢磨他话里的含义,不知他是意图讽刺还是只随意一说,没有接话。
静渊进来的时候,七七正和三妹坐窗前玩“捞子儿”,将细绳穿着的生苞谷串子往上抛,看谁的手背上接的最多,孟家大少奶奶秀贞坐在一旁笑吟吟看着。
两只细白的手翻飞如蝴蝶,手里苞谷米金黄,如金珠配白玉般可喜。静渊微笑着在窗前看了一会儿,七七正赢了,哈哈笑着在三妹头上敲了个暴栗。三妹吃痛,秀贞笑着伸手给她揉揉,一抬头看见静渊站在窗前,哟地一声,笑道:“林姑爷!”
两个女孩子往窗外看去,都呀了一声,七七一个多月没有见到他,此时见他站在眼前,便如那天黄昏时那般温柔神色,心中一动,站了起来。
秀贞道:“姑爷快请进来。”给三妹使眼色,三妹哦地一声也站了起来,匀出位子,待要把桌上的苞谷串儿收了起来,静渊却一边进来,一边道:“不关事,你们继续玩。”
七七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话,也不知道心里是喜是愁,只好又坐下。静渊便站在秀贞那边,斜靠着墙,对三妹道:“继续玩。”
七七迷迷糊糊伸手捞起子儿,往上一扬,手背一颤,却没有接住,苞谷串儿全掉桌子上了。
三妹笑道:“你输了!”伸手在七七额头也重重敲了一下。七七疼得眉毛一缩。
秀贞便笑着骂三妹道:“小丫头,真上上脸了!”
三妹撇嘴道:“我刚挨了那么多下,还不趁姑爷来的时候占下便宜?”
七七脸上一红,静渊便是一笑。
秀贞回头对静渊笑道:“姑爷可见着了,咱们这家里可是没规矩。”
静渊道:“可见大家一族亲和待人,这原是好的。”
秀贞道:“好是好,就是失了规矩,惹人笑话,哪像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