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不若三千弦-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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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过去三个月,些许小伤早就好了。”
“那便好。”
韦墨焰一直很在意她的伤势,并不是因为伤的很重,而是……而是由于那一剑是他所伤的原因。当时她舍身挡在息少渊身前便激得他出剑,若是换个角度,挥出那一剑的是她,自己是万万不能承受的。
无论是对所爱之人挥剑还是被其刺伤,那种疼痛都足以毁天灭地。
略带愧疚的眼神让夏倾鸾很不自在,他是一剑定江山的无双霸者,便是杀错了人也不会有任何动容,偏偏对自己这般特别。韦墨焰越是如此她越想要退缩,背负着巨大仇恨的两个人没有资格去考虑爱或者不爱,更何况,还有比她更适合站在他身边的人,那个宁静而绝世的青梅竹马。
“我去差人准备——这几天紫袖堂主身子也不太利落,有时间去看看吧。”
直到白色身影离开视线,他也未曾回答半字,这种随时随地的沉默两人都已习惯。
翻手江山,覆手天下,无数亡灵在脚下哀嚎亦阻挡不了他成为王者的步伐,四海九州,早已注定他才是最后的赢家。
只是,唯有情之一字他从未胜过。
曾以为可以一世孤独,不爱不恨,心付死水,这样才能看清一切高高在上,却在遇到她后尽数打乱,那一身雪白血红,渗入了他的血脉再无法清除。
可笑的是,她只把他当做陌路过客。
天地浩渺如斯,被称为天绝公子坐拥一切,唯有一颗真心求不得。
而那人也必然如此吧。
转身错落间,凛冽风华遗碎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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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开始寒气上浮,旧病新伤交错,一向要强的紫袖也不得不躺在床上休养。云衣容开过几副调气理脉的药,却也说明这些沉疴实难根除,只能养一日算一日,万不可操劳过度,尤其不可过多劳心。
可眼看着那两人关系越来越生疏,她怎能不劳心?
门扇被推开一条缝隙,久违的明朗日光倾泻在床头,正好打在她眉心中央,刺目的光亮晃得难以直视。
然而,不用看也知道来的是谁。
整个破月阁,能这般毫无顾忌闯入任何人房间的也只有他了,霸道得像个孩子。
“不是让医娘照顾你么,怎么不见她人?”带着潮湿气息的墨色身影走进房内,眸中夹杂着一丝不耐。
从一开始他就不想带云衣容回破月阁,若不是跟夏倾鸾赌气,也不至于收了个看着就碍眼的女人。
“程家的小公子派人来请她过去诊诊病,我看阁中也没什么事情需要忙便让她过去了。毕竟不是江湖中人,能宽松些的地方就由她去吧。”紫袖轻咳两声,面色又暗了一分,正要下床倒杯茶,冷不防带着体温的外衫罩在背上。
床边的人并没有说什么,好看的眉头微微发皱,语气依旧是平淡无味:“病时不比平日,有时间担心别人不如多照顾照顾自己。”
记忆里,这是他第一次关心她。
素来雍容的紫袖也乱了心绪,病色的脸上竟然有两朵红云掩映,仓惶间连话也说不出了。
“下月我会去南面一趟,那里颇有些能人异士。阁中的事尽量交给沈禹卿,别什么事都自己揽下,你累倒了,少不得她又要怪我。”
刚刚显出红润的脸色瞬间褪为灰白。
原来只是为了红弦。
“放心好了,自己的身体我最了解,都是些老毛病,没什么大碍。”
“嗯。”
淡淡应了一声后,韦墨焰起身离去。他想对夏倾鸾以外的人好,想关心这个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女人,可是,做不到。
那颗能包揽天下的心,却只能容下一个人。
屋子里恢复了冷清单调,背上的外衫也渐渐失去他的体温。紫袖叹了口气又忍不住咳了起来。
不该期待不应期待的东西,只是他一个动作一个眼神,总是轻易地扰乱她的平静如水,几度挣扎却越陷越深。
必须要断了这份相思苦,就算死,也绝不能成为那两个人的阻碍。
又是一阵剧咳,咳到泪水也跟着滚落,嗓中丝丝腥甜。
垂下手,掌内一片殷红。
第二章 知好色而慕少艾
上午还是晴日大好,午后便润雨如酥,天变无情,平时官轿络绎不绝的皇门大街也冷清下来,只听得无根之水阵阵瓢泼。
门廊下,月白锦袍的弱冠男子撑着伞,略显局促地低下头:“多谢云姑娘出诊,不如留下用过晚饭后再回去吧,也不知这场雨要到何时才停。”
“公子好意心领了,只是衣容此番出阁并未向阁主禀明,若是回去晚了不便交待。”淡淡的馨香随着柔软的话音飘过,不似寻常女子的庸脂俗粉,而是略带甘苦的清雅药香。
程萧白澄澈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失望:“那……那我送你回去。”
“破月阁岂是一般地方,公子还是远离为好。”
云衣容的婉拒十分明显,再坚持下去只怕会招致厌恶,常年混迹于风月中的程萧白自然了解其中道理。
“既然如此,那我便送到城门口好了,最近灾民到处都是,乱的很。”
“……那就有劳程公子了。”
江南暴雨成患,许多灾民涌进了兰陵城内偷盗抢夺,自己一个人走确实很危险,程萧白再不济也是个男人,有他在身边多少安全些,出了城门后一路有破月阁的人手,可再无担忧。
程府到城门的距离并不算远,云衣容越是沉默,平日伶牙俐齿的程萧白就越是手足无措,只能不停地把伞推向身边的人头顶,自己大半身都湿透了。
“公子,秋雨寒气重,你这样很容易感染风寒的。”云衣容小声提醒。
“到时云姑娘再来帮我诊病就是了。”
“哪有这般找病的?”和风细雨的轻笑让程萧白看得近乎痴了,第一次在绣坊中相见他便对这个璞玉般清丽质朴的少女倾心不已。因着交友甚广、不分男女,兰陵城中都传程家小公子是个风流情种,却没有人知道这个别人眼中的浪荡公子几个月前才情窦初开,动了凡心。
“好好的佳人,为什么非要去破月阁呢?”着了魔一般,心里想的话竟然顺口说了出来。
云衣容愣了一下,这问题她从未想过。
“也许……是身不由己吧。”无药可救地迷上了本应与她毫无关联的那道身影,那双清冷眼神。
然而,程萧白误会了这四个字的意思,停下脚步,激动地拉住了云衣容细瘦的胳膊:“我知道他们都不是好人,一定有谁逼你的对不对?姐姐也是被他们给蒙骗了,早晚有一天我要拆了那个什么破阁楼,把你和姐姐都救出来!”
无知,自以为是。云衣容有些烦躁,若是半年前遇到程萧白或许自己会心动,会为他的俊朗与无邪迷恋不已,可现在,她心里只有那个高高在上难以触及的人,见过他的女人恐怕这一生都会沉沦地狱,那份痴狂无人可以替代。
不过……这人,毕竟是红弦最重要的弟弟。
“公子严重了,阁主是衣容的救命恩人,进入破月阁之事完全出于自愿。不像红弦堂主……”
“姐姐?姐姐她怎么了?”听得夏倾鸾的名字,程萧白立刻丢了满心的爱慕,毕竟对他来说,姐姐是唯一的血亲。
云衣容刻意低叹:“红弦堂主不比其他人,有什么危险的任务都要亲自前往,阁主对她又不信任,前几个月还因为息少傅的事情刺了她一剑,差点要了小命,连我们这些下人都看不过去了。”
原本白皙如玉的脸忽地没了血色,生性单纯善良的程萧白哪会想到这些话真假掺半,几个月姐姐音讯极少,这番话又是从自己爱慕的少女口中说出,当信不疑。
程家十多年来的教育养成了他阔达宽厚的性格,即便知道当年萧家株连九族的真相也不愿去报仇,更希望唯一的姐姐也能放下仇恨,远离江湖是非,与自己一起过着太平日子,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对江湖人士,尤其是对束缚着姐姐的破月阁阁主韦墨焰没有半点好感。云衣容的话让他坚信夏倾鸾在破月阁的过的并不好,想要把姐姐留在身边的欲望愈加强烈。
“有些话不该衣容置喙,可是见红弦堂主如此煎熬又于心不忍。”见程萧白有所动摇,云衣容急忙趁热打铁,“其实公子对于红弦堂主来说是最重要的至亲,若是您的请求她一定不会拒绝。离开破月阁,找个好人家安生过日子,对女人来说家才是最终的归宿。哦,对了,听说公子的知己息少傅一表人才,文武双全,兼又是江湖上颇有名望的名门之后,和红弦堂主倒算是天生一对。”
离开破月阁。
没错,只要离开破月阁姐姐就可以摆脱桎梏,那些复杂肮脏的江湖恩怨武林情仇都可以抛诸脑后,有少渊保护,还有什么可怕的?
自己的话,姐姐一定会听!
“云姑娘,谢谢你!”如梦初醒的程萧白忘了羞怯,竟大胆地抱起云衣容转了一圈,将油纸伞塞到细嫩的手中后疯魔一般向回跑去。
惊魂未定的云衣容轻轻拍着胸口,一种难明的感觉涌上心头。
程萧白,他不是坏人,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天真纯洁、质朴无暇,仿佛一块毫无瑕疵的羊脂白玉,不容玷污。
曾经的自己又何尝不是?
要怪就怪世事无情,怪他的姐姐偏偏是红弦。
虽然总觉得有些于心不忍,可是要把红弦从韦墨焰身边赶走,也只有利用他了。
纯白永远不会洗净污黑,而黑暗的东西,总是轻易让光明消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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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衣容回阁之前早有人上报,韦墨焰慵懒地斜倚在紫檀木椅中,修长的手指撑着额头,一边把玩着桌上的酒杯,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前面弦舞翩然的淡白身影。
“你不是一向反对你弟弟与江湖中人接触么?”
“她又算不得江湖人,不过是个大夫罢了。”一声尖锐颤音,紧绷的细弦利落地收回掌中。
“凭什么相信她?”
“凭什么不相信她?”淡漠的双眸直视,无半分退让,“云家因我而罹难,你总不会怀疑连这都是阴谋吧?”
针锋相对是她改不掉的习惯,而针锋相对的人永远只有一个,韦墨焰也不知道自己该悲叹还是该感到荣幸。
“不过是提醒你注意而已,有时候了解女人的未必是女人。”墨色衣衫随着轻柔的动作带起微风,修长挺拔的身影贴于白衣之后,稳稳握住执着赤情的素手抬高些许:“此招用于近身相搏,‘藏蛟式’的每一招都必须精准无误,否则会给敌人可乘之机。”
凝神状态已被惊扰,如何还能专心练下去?手背上的温度微微有些发烫,夏倾鸾放下手收起赤情,不着痕迹地退开两步远。
“青俊少艾,若他们两个能走到一起也是桩美满姻缘,你别想把她强留在阁中。”
韦墨焰无奈苦笑:“若不是你执拗,我又怎会带她回江南?再说我何时强迫过谁不许离开——除了你之外?”
第三章 余生谁与共阡陌
对外,破月阁阁主一向不苟言笑,对阁内的人也多是面无表情,很难从他眼中看见什么波澜,这笑容常人绝对见不到——见到的,多半都是死了的人。
便是苦笑也能令人怦然心动的脸庞有些黯然。躲避已经成了她习惯性的反应,若不是为了尽快学会最难的藏蛟式,恐怕她甚至不会出现在面前。
“先不说这些,去南疆的事紫袖堂主有什么想法?”夏倾鸾收了赤情,依旧面色如常,内力与调息比几个月前不知长进了多少。
纵是有韦墨焰倾力相教,高深莫测的韦家功夫也不是一朝一夕便可融会贯通的,就连惊才绝艳天纵奇资的破月阁阁主也耗费了六年之久才有如此成就,何况是她呢?
不过那人好像并不在乎这些。
“没什么可商量的,不过是告诉她一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