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不若三千弦-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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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过千万种结局,或是被仇人乱刀砍死,或是与他并肩时不慎殒命,又或者两相决绝死在他剑下,却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流落在朔漠之中孤独等待化为枯骨。
凭着最后的执念,她竟比那匹马存活时间更长,尽管明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可马血令人作呕的腥味让她始终无法下咽。或者从一开始,从生而为人的初端,她等待的便是死亡。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身后的脚印何时被风沙掩埋无踪,整日整日,夏倾鸾看着阳光,看着天边垂星,一步步麻木地继续寻找,似乎异梦石就是她的性命,是她活下去的意义。有错么?若是得不到异梦石,那么她会失去唯一拥有的东西。
无际寰宇,似乎只剩滚热黄土上那抹寂寥的白色,风过呼啸,卷起素纱千层,如梦如幻。
终于,人心敌不过天力。
又是这种毫无期盼的绝望,曾经幼年的她被官兵围打时,曾经在绵竹关被华玉追踪不支倒地时,如今,是在寂静无声的大漠里,那种无依无助徒然等死的苍白。
风声与黄沙滚动的声音渐渐不闻,模糊双眼被烈日刺伤,只看得见一片阴影飘落。
“你还是来了。”
熟悉的语气,陌生的嗓音,那是谁呢?
谁在即将降临死亡的干热中轻触脸颊,又是谁将指尖血流入她口中,浓重而化不开的思念,酸涩。
“怕吗,一个人?”
她想要摇头,却不知那人是否可以看到。
从前的她不怕寂寞,因为在心底还有萧白,还有月哥哥,还有相遇虽晚、甫一出现便占了她人生大半的那袭玄衣朱衫,他们活着,他们等着她,所以她有勇气继续行走于人间。
可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
唯一的亲人已死,万俟皓月也不再是当年的月哥哥,渐行渐远,而韦墨焰……他一定,再不想见到她。
问天为何生,问地为何死,癫狂嗔痴,若无所托,何可为惧?
同是不怕寂寞的,先时因手中握着,而今因手中空无一物。
漠上白衣,容颜枯萎,嚅嗫唇边唤着谁的名字,双眼渐渐合上。
“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你来。”如夜一般黑暗的大袍将夏倾鸾罩在其下,一声唿哨,不远处流沙下陷,竟是爬出巨大近乎精怪的毒蝎。被黑袍笼罩的人从容抱着昏死女子踏上蝎背,轻踏两声闷响,黑红色巨蝎滑沙而去。
天边晚霞重重叠叠,赤蓝橙紫,掩住几点黯淡星光。
同一时间,近乎万里之外,人间再迎来浩劫,四起杀戮神鬼难遏,夜夜闻冥灵哀嚎,日日见尸横遍野。
靖光帝薨,六子夺位,宦官后宫各有所推,明枪暗箭中竟起了一枝独秀力压六位皇子势力,征讨杀伐里冲出一条欲摘皇玺的血路。
安平公主莲施率先发动宫变,外联江湖势力,内合兵马将军,一介女流在帝王家深宫里斗败众多对手,若是再平定了各处叛乱皇亲国戚便可傲称女帝,一统皇朝。
瞬起的烽烟战火带来民不聊生,而江湖武林亦动荡遽变,说好安天下秋毫无犯的破月阁竟拿着武林盟主的命令大肆搅乱各门派,理由荒唐到群情激愤难以接受——竟是为了寻找大婚之日失踪的江湖第一杀,破月阁太微堂堂主,红弦。
真的,假的,无数与夏倾鸾有关的消息频频进入破月阁、看入乔飞雪眼眸。每一条,无论虚实,高高在上的那人都会当做确有其事细致探查,其结果便是互有嫌隙恩怨的各门派栽赃嫁祸,致使许多消息都是为了令对方被破月阁所扰乱刻意传出的。而这些消息韦墨焰不辨真伪全部接受,宁可错三千,不愿放一个。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那袭化身嗜血修罗的冰冷玄衣立于朱阁之上,淡淡品酒,细眸随风,难读表情的淡漠面庞只在一个又一个希望破灭时才有短暂变化。
乱。
任何可能与夏倾鸾有关的消息都当做真实去探查,哪怕令无数门派怒然而起,再现反潮。
杀。
所有阻拦他抽丝剥茧寻找她下落的人全都毙其命,无论身份地位或有何关系,怨灵遍地。
每日只问可曾找到那个女子,从不问又有谁枉死离魂,比起许他此世生死不离的夏倾鸾,便是让这世间处处生灵涂炭又如何?
他本不是良善之人,为谁清天下为谁覆江山全在一念之间,如今为了那抹凉薄身影、为了重拾三千赤弦于掌心,宁愿化身成魔,掀起末日血染。
就算世间所有人都死了,那又如何?
江山不若三千弦,她不在,谁活着都是毫无意义的。
那夜又一次迎来刺客,举起匕首瞬间断腕的少女满面泪痕,扭曲狰狞。
“韦墨焰!我诅咒你不得好死!诅咒你永失所爱!诅咒三生三世你和红弦都要天渊永隔生死离别,承万世天谴!”
他冷笑。
天谴能怎样,生死不惧,笑看轮回,何畏世道人言?为了夏倾鸾,他是甘愿成狂成魔的。
此情,逆天。
第四十五章 浮生多诡旧难绝
身下传来硬而凉的触感,忍受过大漠上烈日炙烤的痛苦后,贪婪得竟不想再离开这份凉爽。
神智还不算清醒,可舌尖丝丝缕缕的冰凉润泽分外清楚,朦胧中夏倾鸾伸手去触滴进口中的水流,却摸到一只不属于她的手。
蓦地睁开双眼,映入眸中的先是透明水流自纤长指上引来,指尖正悬于她面上,一滴滴,安稳地跌在她唇瓣间。绕过那手掌,看到的却是并不相识的男子,蓝眸深目,鼻梁高挺,皮肤亦是来自骨血的洁白,虽未束发却不显丝毫凌乱,浅色发端正垂在平整腰际,微微卷起。
这人与她并非同一族类,倒和她记忆中另一个人极为相像。
可他终归是陌生人,夏倾鸾目光一紧翻身跃起,并不曾防备的男子被撞了个措手不及,掌中清水全打翻滚落地面。
“你是谁?”保持着数尺远的距离,袖下赤情紧紧拉住随时待发,夏倾鸾冷冷开口引得那人忽而浅笑。
“说出来你也不认识,而我,却对你熟悉得很。”
夏倾鸾并未追问,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一间极大的石室,刚才她所卧之处便是一块整石打磨而成的方榻。男子坐在榻边,一手执着碧绿荷叶,另一手突兀悬空,望着她的双眼深不见底,那汪灿若天色的瞳仁如含秋泓,美得几教人失了心魂。
他们一族只怕通通如此神秘吧。
眉峰轻旋,素淡华颜直视男子:“你认识我师父?”
第一眼看见夏倾鸾便确定,这个男人与师父月老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忽然出现于江湖之中的鬼才月老与他的容貌相似,都是碧眼黄髯且眉目深廓,浑不似中州人那般轮廓轻浅。最重要的,失去意识前曾听得有人开口询问,若是他的话,那语气简直与师父相似得紧,说两人毫无关系又怎么可能。
“先坐下,”那男子不急不缓放下手中荷叶,拿起旁侧半掌大的陶罐丢给夏倾鸾,“涂上这药,否则你熬不住此处毒虫众多。”
“回答我的问题。”
黑袍缓缓而动,宁静如水的眸中丝毫不见敌意:“竟是这般固执,你小时候要听话的多。”
赤情猛然挥出,舞出一片妖冶红芒,招招式式直向男子周身要害袭去,完全不留半点情面。
不说是么,那便逼他开口。
夏倾鸾出手迅疾,可那男子如有预感一般,除了第一下被赤情撩落了长袍外,却是再难触及他分毫。黑袍无声落下,画着风格怪异花纹的细麻长衫服帖于修长身形上,瞬间夏倾鸾更加确定他与师父必然有关。
那些花纹她不是见过一次两次,在师父身边那五年,每天都会看师父用指尖蘸着墨迹画些蜿蜒线条,二者毫无差异。
即便如此确定,那男子仍是不肯开口,两道身影在石室之中忽而翩跹忽而穿梭,一追一躲,有条不紊。这哪里是攻击与被袭的场景,看上去倒像是他在不着痕迹地纠正着夏倾鸾的动作,如同十余年前师父在时那样。
“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终是耐不住,她厉声皱眉。
师父……于她而言特别的存在。
相处的五年时间里师父很少与她说些闲话,一日中有多半光阴是在酗酒与独自仰望满天星斗中度过的,也只有在醉了,醉到脑中混乱时才会对她提及娘亲,江南第一名妓,嫁与兵马将军萧守秋而后自刎于金銮殿上的奇女子,阮晴烟。
沉默寡言又孤僻的师父,深爱着她的娘亲,也由此看她的目光多了一份怪异,说不清是喜爱还是憎恨。
喜(…提供下载)欢,那便是爱屋及乌,因着与娘亲极为相似的外貌;憎恨,那便是因她姓萧,而非师父与娘亲所诞后代。
师父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人说他神秘,可知天命,御鬼通神,而在夏倾鸾眼中他不过是个时常烂醉如泥的可怜人,爱着一个已经离世的女子痴眷流连,一生都付了虚无。可她又不清楚在那双碧目之中自己又是怎样的存在,为什么师父要从毒王谷中带走她?为什么要护她衣食无忧,教她五行术数舞弦杀人?为什么,却又待她那样冷淡。
所有想要知晓的答案都随着一抷黄土灰飞烟灭,那之后,她辗转于炎凉人世,入了双天寨,当了草寇二当家,与韦墨焰相遇,最终又借着种种因果来到此地,遇到眼前与师父大有渊源的神秘男人。
看出澄澈眼中的急切,那男人不再躲避,而是轻描淡写握住挥弦而上的纤细手腕,语气温柔。
“丫头,连我都不记得?”
刹那天旋地转,夏倾鸾面色倏尔惨白,踉跄退后。
丫头,丫头。
那是师父对她专有的称呼,别人从未如此叫过,也不可能会知道。
“小时候你就很少说话,但并不像现在这般冷漠,想来分别后定是遭遇了许多事情吧。”
“不可能,师父已经死了……”退无可退,脊背撞上石壁带来的轻微痛楚惊到了夏倾鸾,她明明记得师父归天后是她亲手掘的土地,挖到十指血肉模糊,将教会她如何杀人如何憎恨的神秘男人埋于沉沉黄土之下。
可是,为什么眼前的男人竟会知道只属于她与师父之间的事情,死而复生或者灵魂转世吗?
怪力乱神,她始终是不信的。
“你也不必慌张,我并未说自己是伊图——伊图,那是你师父真正的名字。”
江湖中没有人知道师父的真实姓名,就连与其最亲近的她也不知道,师父从不曾说起,便是她开口询问,也只能换来长久沉默无声。
胸口提着的气息忽而泻去,醒来后所发生的一切都让她如坠云雾,如此诡秘的际遇,真的不是在梦中么?
仓皇混乱间,男子已经逼近身前,轻轻拨开她额前一缕杂发,目光中混杂着某种热切:“我总是关注着你的星轨,在这里等你,已经是许久前便开始的漫长期盼。”
熟悉的语调措辞,与师父无异。
“你到底——”
“弥夜。”惊鸿一笑,直落心底,“他是伊图,我是弥夜。”
伊图是谁,弥夜又是谁呢?说到底,还是没有解开她心里的疑惑。
“先告诉我这是哪里?”平复下心境,夏倾鸾低声问道。
“你想去哪里?”
犹豫片刻,毕竟想不出瞒他的理由,何况茫茫大漠中若无人帮助,她必是找不到精绝古城和异梦石的。
“我要去精绝古城。”
柔如软水的笑容更加明净:“这里,便是精绝。”
“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