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烟华-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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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通济渠赏春是胜景,岸边上自然少不了凉亭。只是白日里再游人如梭,入了夜之后也不会有人来,所以将离会注意起凉亭里独坐的少女,也不算是出奇。
少女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只酒壶。她总是一口喝完然后再倒一杯,动作利落地好像喝水一样。
将离信步朝凉亭走了两三步过去,越近就看得越清楚。
少女面色酡红,只是一双眼睛却清醒得很。不仅清醒,而且还透着一股冷意,让人一眼就能看明白她心情不好。但是同时,她的唇却是弯着的。如果遮住她的眼睛,那就是一个温和文雅,也十足地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但是合在一起看,却着实诡异得很。
这时提灯的小厮轻“咦”了声,凑近将离说:“公子,这不是那日在福源街上的人吗?”
将离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小厮继续提醒道:“就是那个说成亲后不许这个不许那个的妒妇。”
将离略皱眉,想了起来。当时他坐在马车里,脸虽然没见着但声音却是听见的。当时只觉得竟然有如此妇人,现在看看她的样子大约是被人抛弃了。
虽然少女面貌秀美,但是分分离离的在将离眼里也是再寻常不过的戏码,瞬时便失了兴趣打算要走。
这时候,独坐的少女突然轻笑出声。
笑声很尖利刺耳,彷佛那少女企图像平时一样微笑,却到底还是控制不住。
“我竟然,真心想要嫁给他。”少女轻声开口,语声中满是嘲讽,“我竟然,还替他想着十年二十年后的事情,想着帮他赚钱,想着怎么样才能做个好妻子。”
凉亭中的少女轻声说着,只是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甚至连淡下去的意思都没有。只不知道她到底笑的是她自己,还是什么。
“所以这就是我的下场。被那样的人,狠狠一巴掌在脸上竟然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少女突然又扬起一阵轻笑。她拿起杯子再喝却被呛了一下,剧烈咳嗽起来。
“呵呵,呵……”她一边咳,一边还在用力地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这情景看在小厮眼里,终于是露出一些不忍,将离还是无动于衷。
不仅是无动于衷,甚至有些厌烦。
看得出来她自尊心强,或许长得还算不错。但是在将离眼里,被男人抛弃根本就算不上一件事。他自己就曾经间接造成过无数这样的事情,也不知被多少妇人寻上门来,撕打的有,辱骂的更多。冲着他来的都不能让他有什么反应了,何况别人的事?
少女根本不知道在凉亭外有人看着她,她趴在桌子上,“错了呢……就要改。我不该因为世上只有我一个人,就妥协……就委屈。我要做回以前的叶裳容……那个自在的,叶裳容……”
才想离去的将离脚下一顿。
……叶裳容?
这个名字他不仅是知道。
一年多前江南道润州县令叶诚,调任尚书都省户部金司员外郎。他雇的船在通济渠上遇风浪沉了船,整船的人除叶诚长女外全都死了。而那个被人就回来的少女,似乎就是叫叶裳容这个名字。
至于叶诚……
将离眼中一沉。
如果不是他,叶诚如今该在长安好好的做官,他的女儿也不该在这种地方。
想到这里,将离满心的不耐淡了些。只是他眼中的些许怜惜才刚出现,就立刻被黑暗吞噬了下去。
同情和善良,早在不知道多少年前就随着刘承业一起死了。眼前的少女就算与他有些牵连,又如何?现在他可怜她,那么当年又有过谁来可怜他?
将离看了少女一眼,想起她刚才说的话,突然勾起唇角。虽然有些醉醺醺的,却能听出来她的认真。
那不是拨云见日的光明灿烂,却反而更像是烈日底下的一块岩石。沉重,冰冷,或许背阳的地方还藏着不少阴腻潮湿。
她不是才离巢的雏鸟。她的眼睛,也不是没有见过阴霾。
也是。
爹娘都死了一年多了。再怎么天真纯良也该见识过这世间的黑暗了。
只是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愉悦起来,眼角眉梢都染上浅笑。
“流离……”将离想说什么,却突然停了下来。
不,不用的。
将离看着那个趴在桌子上的少女。
听她刚才说的话,不像是那种会淹死在现实里的。这样的人,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能走下去。
但是……
如果,她因此消失了呢?单身少女醉宿码头,不冻得生病也会遇上歹人。
将离的微笑里透出毫不在意的凉薄。
“公子,您唤我?”被点了名的小厮应声。
“把马车赶过来,回去了。”
“是。”
如果她真遇上了什么……
跟他,有关系吗?
昏沉
昏沉沉的……
脖子后面热辣辣地痛,手脚灌了铅一样。
明明醒了却怎么都睁不开眼睛。
但是,好温暖……
她动了动指尖,滑滑软软的,不像是粗棉布……
对了,她在江边……露宿了一夜。
然后,第二天早晨……
尖叫声将她惊醒,她看见有个小孩落水,于是跳下水去想救那个孩子。
那孩子在水里挣扎得很厉害。她本就只会扑腾几下,喝了一肚子水才把那孩子带到岸边。手臂似乎擦过岸边的礁石,背上也蹭了几下。
左手……
她丝毫感觉不到左手的存在。
叶裳容心里一惊,用力睁开眼睛猛抬起头。
还在。
看见自己的左手虽然裹得严实,到底在还,她才松了口气。于是晕眩的感觉突然又浓重起来,逼得她不得不重新落回枕头上。
房间里一片昏暗,叶裳容只知道一定不是张家。她心里一松,眼皮子又重起来。
横竖,她的处境也不能再坏了……
只是这么想着,又陷入一片黑暗里。
刘府
傍晚,云霞漫天,给整座刘府都染上一层暗紫的颜色。亭台楼阁、花草树木都将自己的身子藏进暮色里,影绰绰的黑影互相重叠。周围宁静到没有一丝声音,甚至连树叶子也不见颤动。
绿荷穿过抄手游廊,看也不看满池碧绿的荷叶,径自跨进房门穿过厅堂到了卧室。她穿惯了软底的鞋子,一路走来竟然悄无声息。
房间里没有点灯,一片昏暗。透过紫檀木屏风上的白纱,隐约可以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绿荷张望了一眼,见那人还睡着,就走到桌边顺手清理起桌上的东西来。
收拾了药罐、茶盅,绿荷走到柜子边,将柜子上的一件襦裙展开来。
这襦裙用的是粗棉和麻,触手粗糙。衣领后面和左袖全都撕烂,其它地方颜色暗淡,只破了的地方是深褐色,摸上去已经有些发硬了。
绿荷再度看向床那里,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那日少夫人回来时说小公子落了水,顿时整个刘府都慌乱起来,急着请大夫。好在小公子只是受了虚惊,大夫说最多喝些驱寒的汤药便不妨事,这才放下心来。
但是把小公子救上来的人却没有那么幸运了。
大夫说,此人为救小公子受了寒。本来年轻该没什么的,但她不久前身体受过重创,尚未痊愈就断了汤药。一年来不止失于调养,平日还操劳过甚以至于元气大伤。就算如今好汤好药的服侍着,只怕也要半个多月才能好些。
绿荷当时跟在老夫人身边,先听说救人的是个年轻姑娘就开始惊讶了,再听大夫说她就是年余之前在通济渠上遭难的叶家小姐,更是惊奇不已。老夫人沉吟了阵,才吩咐她过来照看,神情里还流露出些许不快来。绿荷跟在老夫人身边十几年,自然看得出来。但她想来想去也不明白,总不能是因为人家救了自己的孙子而不高兴吧?
绿荷正胡思乱想着,床上少女动了动。一眼过去见她已经睁开眼睛,绿荷连忙走到床边,轻声问:“姑娘觉得如何?”一边顺手将她扶着坐起了身子。
少女看了看四周,然后才向绿荷低低地说了声,“有劳。”
晚霞从窗口映进来,满屋子都染上了层红色。即使是这样,绿荷依然觉得面前少女的面白如纸,唇色更是淡得几乎发白。她说话声轻细得像小猫,刚才扶她坐起来时摸到手臂,更是纤细得过分。心里一软,绿荷柔声道:“这里是刘县丞的府邸。姑娘救我家小公子上岸后昏睡过去,已经有两日了。大夫说姑娘身子弱,需要好好将养。我名叫绿荷,是我们老夫人命我过来照顾姑娘的。”
少女听她说完才抬眼看向绿荷。她瘦弱的样子看上去柔弱,只是那双眼睛却幽黑异常,泛着冰冷的银光。绿荷被那双眸子一看,只觉得心口好像被什么冰冷的东西刮了一下,不由一愣。
“我那件衣服还在吗?”少女开口时,最先问的是她的衣服。
绿荷眉头微蹙,顿时疑惑起来。
她不问身体,不问处境,开口第一句话问的竟是自己的衣裳。绿荷跟在老夫人身边日久,也算是见过点世面,再想起老夫人不豫的神色,顿时疑心起她要借口那件衣服讹诈了。只是她问自己的东西,绿荷也没借口推脱反驳,只得去拿了送到她手里。
少女看了看已成破布的衣服,眼里沉了下来。绿荷正防备她要说这衣服多少值钱昂贵时,却听她说:“抱歉,诊金我暂时还不出来了。”
诊金?什么诊金?
绿荷一时反应不过来。
却听那少女解释道:“本来荷包里有我攒下的三两银子,看来是掉水里了。”
绿荷这才知道自己误解,不由赧然。
她连坐着都勉强,竟然开口就是要还诊金。那副怕了受人恩惠的样子看得绿荷心里一阵酸涩。区区三两银子她绿荷也不会放在眼里,偏生这本来的官家小姐竟然要靠“攒”的。绿荷再深想下去她这一年多过的是什么日子,不由得更是心疼。
“姑娘是我刘府的恩人,哪里用什么诊金,请安心养病就是。”绿荷转了转眼珠,似乎寻常地问起,“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请告诉绿荷府上在哪里,绿荷也好遣人回去报个平安。”
“我姓叶,叶裳容。至于家人……”那少女低垂下眼睛,声音里似有无限落寞,“如果他们在这世上就好了。”
幽幽一叹,听得绿荷鼻子一酸。少女脸上不见什么,她倒差点掉下眼泪。连忙推说要替她准备粥食,离开了房间。
出了房门,才发现天色已完全暗下来。绿荷被夜风一吹才觉得好些,想了想还是朝老夫人那里过去。
横穿了整个刘府,才到了老夫人如今住的偏院。
“老夫人。”绿荷在门口行礼。
坐在房里的妇人大约四十来岁,正坐在桌边用晚饭。她脸上还不见皱纹,只是头发竟然白了一半,满脸的疲惫萧索中隐隐透出一股死气。她一身上下十分素净,发上也只簪了素银的发钗。
绿荷走过去侍立在她身边,接过小丫头手里的筷子,一边布菜一边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老夫人只是听着,直到放下手里的碗才说道:“原来真是她。”
“老夫人,绿荷不明白。”绿荷不由奇怪。
听她的语气倒像是认识叶裳容的。但是叶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年来绿荷却连问都没听她问过声。至少如果刘家肯出面照拂,这叶裳容的处境要好多了。
“说认识倒也不算,只不过她爹是老爷的朋友罢了。”老夫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