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丹士林-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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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她们工作,就是最大的慈善!你光说空话,能给难民解决什么?我不给她们肉吃,可至少还有青菜和粮食吃。如果经济不发展,都像你那样说空话、靠良心,大家都得饿死!”
吴烈想了想,说:“经济的道理我说不过您,但是,如果这个月工人的伙食还不改善,下班的时间还不提前,我就自焚!在您的厂区里自焚!用我的生命来照亮黑暗!”
吴贵山气得指着他的鼻子大骂:“自焚?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是受之父母,你有什么权利这样?”
“工人也是人,她们的命也是受之父母,我们也没有权利这样虐待她们!”
面对儿子的幼稚,吴贵山一时语结。
“我说到做到。下礼拜还不改善,我就自焚。”吴烈说着,转身走了出去。
吴贵山烦恼地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摔到了地上。他坐在椅子上,良久,拿起了电话,无奈地说:“老汪,我那儿子又给我将军了,明天让他到厂里去,按他说的办吧。”
5
瑞喜和小玲下班回到宿舍,正遇到监工老汪带着两个男人抬着一个担架从她们身边走过。担架上是一个女工,她忽然从担架上滚到地上,跑了几步,然后体力不支,跌倒在瑞喜旁边,抱着瑞喜的腿,边咳嗽边用微弱的声音喊着:“我不去,我不要死!”
老汪用手帕把她的嘴堵住,把她架走了。看到女工们都过来看,老汪朝她们喊道:“看什么看?!都不想活了吗?滚!”
瑞喜、小玲和几个女工悄悄跟着老汪来到了苏州河边一个废弃的仓库旁,在远处墙角的掩护下偷看。老汪和两个男人把担架抬进去以后,走出来,锁上了门。“放我出去,我不想死啊。”听到里面传出的哭喊声,瑞喜不禁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
她身边的女工悄声说:“得了肺痨的人,就关在里面等死,从来就没有人出来过。”
瑞喜忽然醒悟过来,问:“那,小玲要找的翠花,也是”
女工点了点头,说:“你们那时刚来,我们都不敢说。”
“原来,翠花姐她已经”小玲一把拉住瑞喜,哭了。
第二天,老汪给女工们训话说:“昨天晚上的事儿,你们都看到了,我希望你们都忘掉!告诉你们,谁敢走漏消息,说工厂里有病人,就送谁进去,跟那些快死的关在一起!肺痨这东西,一传染上,十有八九是要死的!再说一遍,这可不是件小事儿!谁说谁死!”
老汪感觉到了瑞喜仇恨的目光,恶狠狠地走过来,说:“尤其是你,不要再犯以前的错误,再犯就不是夜班的事儿了,是去见阎罗王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那以后没几天,小玲突然莫名其妙地开始咳嗽!
一天晚上,女工们又围在瑞喜身边,瑞喜在帮她们写信。小玲搓着粗糙的手,边想词边说:“大柱,上海天气很好,比咱们那儿暖和。我买了新衣服,大家都说穿着可俊了,还有,老能有肉吃,工作也不累,睡觉管够。嗯对了,我现在又胖了些,脸蛋儿红红的,你就别担心了,照顾好我奶奶。我正在帮你织围巾,上海的毛线好,可暖和了”
瑞喜看了看小玲蜡黄的脸,还有破烂的衣服,难过地低头继续写。
小玲慢慢地抽泣起来,说:“我啥时候才能熬到头,攒钱回家啊?别说办嫁妆了,我现在寄完给奶奶买棉袄的钱,剩下的钱连路费都不够。奶奶,上海可好了,有大世界,有城隍庙、百货公司,都老热闹了,我有了钱,就把您接来玩”
小玲正说着,忽然冲到一边,扶着墙剧烈咳嗽,她用白毛巾捂住了嘴。瑞喜过去扶她,发现小玲的毛巾上有鲜红的血迹,赶紧把小玲扶上床,用清水给她擦脸。
“瑞喜姐,我不会是得了肺痨吧?”小玲担心地问。
瑞喜安慰她:“不会的,不会的,你大概是感冒,会好的。”
小玲听了瑞喜的话,叹口气,从枕头边拿出一条没有织完的围巾,看着瑞喜说:“毛线,毛线不够了,瑞喜,你帮我买回来,好吗?”
瑞喜哽咽着说:“好的,你放心吧。小玲,别着急,我明天就去医院找大夫,等你好了,我们接着织。”
第二天,瑞喜冒着被赶出工厂的危险,没有去上班,去了医院。可任她怎么向大夫求情,大夫都不愿意出诊,只是说:“小姐,听你讲的症状,我觉得她患的是肺痨,你把她送到医院里来吧。我们本来就是慈善医院,人手不够,没办法出诊。把你的朋友尽快送来吧,而且要注意,不要被传染上。”
“我们也想让她住院啊,可是,大夫,我们的钱不够住院啊!”瑞喜哭着求大夫。
大夫同情却又无奈地看着她说:“那你再想想办法吧,我们医院已经是全上海最便宜的了。要不我先给你开点儿便宜的药试试吧,真的没其他办法了。”
瑞喜听到大夫这样说,知道只能如此,失望地靠在墙上,等着大夫开药。一转头,却看到吴烈在走廊的那边,正拦着一个才从病房出来的护士说话。
“我想请问一下,病人如果病情实在危急,而又付不出医药费,你们会怎么办?”
“这个,我们医院的能力也是有限的”
护士的话没有说完,吴烈就已经远远看到了瑞喜,他赶快对护士说:“对不起,我马上回来。”
吴烈追上来时,瑞喜已经拿了药,往医院外面走了。吴烈跟着瑞喜来到街上,一路不停地问瑞喜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是不是可以帮她。见瑞喜只顾埋头走路,吴烈急了,一个箭步冲到瑞喜前面,拦住她说:“给你,这是我的名片。不错,我是吴贵山的儿子,但我更重要的身份是报社记者,我们的报纸是专为劳工服务的,你可以看一看。”
瑞喜认真地看了看他递过来的名片,但没有接。
吴烈又说:“如果你信不过我,那你有问题的话,可以找厂里的工会;厂里工会解决不了的,还有全上海的总工会。你要地址吗?我写给你。我知道你识字!”
瑞喜听到这话,愣住了,转头问吴烈:“你怎么知道?”
“我为了看工厂是不是准时下班,在工厂宿舍蹲点,你经常给女工们写信、读信,所以,我知道你识字。”
瑞喜点了一下头,正想和吴烈说话,却看到监工老汪正拎着酒瓶哼着歌走过来,还隔着老远,就在大声喊叫:“少爷,你在这里呀?老爷在到处找你呢!”瑞喜的脸色一下子又回复到漠然的表情,低下头,快步走了。吴烈看着瑞喜的背影,跺跺脚,也不理睬老汪,转身就走。
吴烈回到家时,父亲吴贵山正抽着雪茄在露台上看报纸。看到儿子进门,吴贵山笑咪咪地挥舞着报纸说:“儿子,快来看看这个。你们的报纸,不要整天报道一些社会的阴暗面,还是要多看看光明的一面。你这回该放心了吧?我们贵山制衣厂不是什么地狱,你爸爸也不是吸血鬼。”
“爸爸,我,我没这么说。”
“你没那么说,可是三番五次地调查,好像我们不是父子,倒是竞争对手。说实话,我的老对手,永胜制衣厂也没这样过啊。”
吴烈把报纸接过来,看见上面登着吴贵山的照片,照片旁写着“国货英雄”四个字。他边看报纸边说:“爸爸,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需要公平。我不是针对您,其他所有有问题的工厂我们报社都有人。爸爸,我已经是很幸福的人了,世界上还有很多不幸的人,我想,应该让他们过得好一些,这样才会世界大同。”
“好了,我不想听这些。你已经被洗脑了,说不清楚。我想跟你商量一下别的事情。”吴贵山说着,拿出一张照片,“娜娜下个月就要从美国回来了,她来信说,她要跟查理订婚。查理你还记得吗?就是大新百货公司老总的二儿子,在美国跟你妹妹同学。”
吴烈问:“是吗?那不是很好吗?他俩一定志同道合。”
“听说你对制衣厂没有兴趣,娜娜说,希望由查理来管理制衣厂。查理说,他很看好这个制衣厂。”吴贵山饶有兴趣地盯着吴烈,期待儿子会很激烈地反对。
但出乎他的预料,吴烈随手扔下报纸,笑着说:“爸爸,那太好了!您可以安心退休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很可能会失去财产掌控权?我们姓吴的产业,到头来落到一个外姓人手里,就算他是女婿,可也不姓吴啊。”
“爸爸,我本来就没打算要那些钱,我有手,有头脑,可以自食其力,这样很好,您不用为我操心。就算是我继承,我也把钱全部用来盖学校,还有养老院和孤儿院,为社会造福。”
“这是你的真心话?”
“嗯。”
听到儿子如此肯定的答复,吴贵山再也不能忍受,他伸手举起拐杖砸到了儿子的肩膀上,骂道:“没出息的东西!我一分一厘挣出来的家业,竟然对你来说没有任何价值!你宁可把它送给别人!天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你要是不收回刚才的话,以后就不要回来了!”
吴烈看了父亲一眼,捂着被打的肩膀,扭头就出了门。
6
工厂里,又有几个女工被抬走了。大家都知道她们被抬去了哪里,可都缄默着。瑞喜也尽量不在小玲面前说起这些。
小玲看着枕边没有织完的围巾,担心地看着瑞喜问:“瑞喜姐,你真的不会被我传染吗?”
“不会,跟你说了多少遍了,那个老中医说了,我喝了他那副药,就没有问题,就是铁打的了。”瑞喜心里也忐忑不安,但还是尽量安慰小玲。
“瑞喜姐,如果我死了我没有别的心愿,瑞喜姐,你就帮我给大柱写封信,让他重新娶媳妇,别等了。他傻着呢,要是不告诉他,他就会一直等,死心眼儿啊。”小玲边说边笑,却流着泪。
瑞喜帮她擦干泪,哽咽着劝她:“别想那些,你会好的。我们还说过,等领了工资,我们就离开这儿!我们一起找新工作!”
第二天,瑞喜去找监工老汪,问能不能帮小玲预支这个月的工资。老汪没等瑞喜说完,就拍着桌子叫道:“想得美!她没干满半个月,不行!一分也不给!”
没有拿到钱,瑞喜还是去了医院。拿了药,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跟大夫说:“大夫,对不起,我今天的钱不够,能不能迟一些时候给?我给您写欠条。”
没想到,大夫却回答她说:“不用了,有人都替你预付过了。”
会是谁呢?瑞喜想了又想,觉得只可能是吴烈!瑞喜想起上次看过吴烈的名片,努力回忆起上面的地址——正好顺路,她决定去当面好好谢谢人家。
瑞喜的到来,让吴烈非常意外。他看到瑞喜很不自在地坐在椅子边上,双手不自然地搓着,不好难为她先开口,赶紧说:“我早就给你说过,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我会很乐意。”
“我,我想给你写个欠条,按上手印,等发了工资,我就还你钱。”瑞喜低着头说。
“没关系,不用写了。我还可以多借给你一些,你需要多少?几块大洋?”吴烈把几块大洋拿了出来,又说,“每次都是你一个人去买药,你的朋友病了,是吗?如果她病了很久,吃了很多次药,但还没有起色,那就应该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