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幻影-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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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陆文振并非愚钝,只是心有不甘,于是选择视而不见。到如今,却也忍不住问出口来:“我和你,怎么了?”
“没什么”,江锦志重新拿起筷子,“小的时候,父亲也常常给我做饭……”
陆文振从没听过他这样遗憾怅惘的语气,放低了声音问他:“味道很像?”
江锦志摇头,“一点也不像,父亲是南方人,并不爱吃面条”,他忽然想起那些久得覆满尘土的往事,“他最会做的是海鲜饭,又多又满地盛一碗给我,多到我撑圆了肚皮都吃不完,只好拧着眉头苦着脸不出声,父亲便笑着伸手把我的碗接过去,一口一口把剩饭吃尽……”
陆文振看着他,心中泛出无名的酸苦。
江锦志无奈地勾起嘴角,“他过世以后,再也没有人为我做过一粥一饭。”
陆文振无言以对,沉默半晌才慢慢说一句:“快吃。”
“好”,江锦志已经面色平静,答得波澜不惊。事实上,他怀恋的倒并非那点模糊不清又为数不多的亲情,而是彼时还能拥有一点东西的自己。
母亲离开以后,江锦志与父亲过得很清苦。一个普通的公司小职员,带着半大的孩子,彼此相依着苦捱日子。坏就坏在他的父亲还是个宁折不弯的人,那些对不起他的人,他一个也不原谅,他要恨她恨到死。父亲病重的时候,江锦志曾经想去找母亲要点钱,父亲只是咬牙切齿地冷笑着说若是花她的钱治病,他便自己停医断药等死。
他活得这样自我,从未理会过江锦志的感受。起初江锦志愿意听他的话,但他病得太久,总也死不掉,父子间持久地相互依赖,相互折磨,江锦志开始恨他。父亲不顾江锦志的感受,他也不顾父亲的感受,他跑去找母亲要钱,拿父亲憎恶的钱来替他医病。父亲消耗掉他的青葱时光,他便给他的人生末路抹黑,让他晚节不保。你来我往,十分公平。
父亲死了,他才发现这一切毫无意义。活人才有爱和恨,你只有活得万众瞩目,才有人爱你爱得日月无光,恨你恨得天昏地暗。
他活着,你才能选择爱他或者恨他。手里有一碗饭,你才能选择吃完或不吃完。生无可恋,两手空空的人,没有选择的余地。这一生给他做过饭的两个人,他都只能背弃他们。
江锦志大口大口地吃着面条,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抬起头来,见对面的陆文振认认真真吃着另一碗,也认认真真把其中调味的葱叶和花椒拣出来。
一碗面条还能吃出这么些差别,江锦志自嘲地笑了笑,狠下决心问他:“后天我拍广告,你来不来?”
陆文振认认真真地抬头答他:“我必定来,风雨不改。”
“那好”,江锦志迎上他的目光,笑意中暗暗闪过一抹恶毒的凄然,“我等着你。”
☆、第十八章
送走了江锦志,四周更加静得让人心慌,简直像一部拍坏的默片,嬉笑怒骂都在无声无息中悄悄演过了头。
江锦志说的没错,那缸金鱼的确与整个房间不搭调。正是因为不搭调,反而格外显眼,一抬头一转身,它们便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叫人避无可避。像一个美丽的孤独者环绕着你,直愣愣戳在眼前考验你的意志,不发一语地逼你爱他,而爱根本又忍无可忍。
幸而这房间中不搭调的东西还有一样,搁在书桌上的笔墨纸砚也十分奇突,倒是与那只青瓷鱼缸一呼一应,里里外外地嘲笑着满心痴意的陆文振。
陆文振也觉得自己可笑,原以为两人这是劫后余生,未曾料想不过是一泓倒映出来的虚浮幻影,愈是小心翼翼,愈是容易察觉到细微末节的差异,连一声叹息都能搅得支离破碎。
书桌上放着他打发时间抄下的一阕《玉楼春》,陆文振一低头,看见江锦志用钢笔沿着他的字迹在旁边细细描摹了一行小字。
陆文振的书法学的是虞世南,走的是外柔内刚的路子。江锦志并没特地练过书法,笔法顶多能称一句挺秀,琴棋书画是吃穿不愁且尚有余暇的人才有闲心研习的事情,他断然没有这个闲情去练书法。所谓“察其字,观其心”,那两行字大约是依凭着自己的心意临下的,与陆文振的刚柔并济并不相似,反而因为感情积蓄得太过汹涌,很有几分力透纸背的风骨。一字一字看过去,陆文振未曾辜负自己二十余年花在书法上的苦工,当然看得出江锦志临下这几个字时,心中必定气血难平。
贴上了一颗红心,赔进了满腔情意,谁能心平气静才是奇事。
他呆呆盯住纸上风格迥异的两行字,不想相信两人真的于无知无觉中走完了高丨潮部分,余下的尽是藕断丝连的冗长结局。
娇蕊爱振保爱得发了痴,才会在房间里点起他抽过的烟,江锦志大约也该是无奈不甘至极,才会怨愤地临下他写的字。
“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明明爱是爱的,到底是哪一步行差踏错,两人才这样渐行渐远?陆文振恨不能立时冲到他面前,同他子丑寅卯地问个清楚。
如此浑浑噩噩地胡思乱想,竟然也混过了一天,光阴最是公平,不亏待谁也不眷顾谁。
陆文振一觉醒来,睁眼又见黑沉沉的云叠叠层层压下来,秋风零落萧瑟,一阵紧似一阵地催逼着落雨,但黑铁似的云层仿佛拧上了性子较劲,低低地抵在天际,偏不肯化水坠地。你宁死不从,我咬定不放,真是荒惨得很。
陆文振没料到会接到江锦志的电话。
彼端江锦志语气平淡,一开口竟也同他谈起了天气。谈天气简直是一帖包治百病的万能药,吃你不死,也未必能立时治愈,无论皇家御医还是江湖郎中,谁都愿意用它。陆文振啼笑皆非,但依恋着与江锦志多讲几句,便也撑着心思同他漫无目的地闲聊。
“我这边下雨了”,江锦志依旧是波澜不惊的声音,“外面的露天阳台窗户合不紧,下起雨来便有点漏水,叮叮当当的一直响,像首曲子……”
“是否奏出小施特劳斯的圆舞曲?”陆文振饶有兴致地打趣。
“我凝神听了半晌,觉得像巴哈的小步舞曲多一些”,江锦志也若无其事地同陆文振说笑。
“啊,了不得,露台上彻夜演奏顶级音乐会,能住这样的酒店,真是奢侈得令人眼红”,陆文振故意语气夸张。
“可不是,为了哄好未来影帝,真是难为他们这样煞费苦心”,江锦志十分配合,话一出口已笑得打跌。
你来我往骗来哄去,连一场异乡的雨也能谈上一刻钟。
陆文振与江锦志都是聪明人,一旦下了决心要粉饰太平,便由此及彼地瞒得妥妥帖帖,两厢无事。
“明天我过来探你,那雨该停了”,陆文振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他到底不甘心,纵然明白两人已经去到难以挽回的地步,但如此不明不白,与死不瞑目一般无二,无论如何还是妄想去争上一争,尽人事听天命,心里总有点安慰。
江锦志笑了笑,“细水也未必长流,这样牛筋似的暴雨又耐得住几时,明天必定停了。”
未来影帝口才绝佳,这么明显地暗示,噎得金牌编剧也无言以对,陆文振只好沉默。
江锦志等了片刻,听他不再开口,便淡淡地说:“文振,明天见。”
陆文振心中忽地荒火乱燃,焦灼地炙得他浑身轻颤。凭什么独他陆文振一人千不甘万不愿地拼命弥合裂隙,江锦志便能如此气定神闲地一次一次撕开伤口。便是难如女娲补天,其时也未见得有人在旁边抱臂笑观。
“江锦志,你听好了,我必定来,风雨不改!”陆文振这一句,几乎是低吼。
江锦志无声地勾起嘴角,这样咬牙切齿地语气,听起来与自己多么相似。原来人在奋力追逐某样东西的时候姿态都差不多,谁也没法子超脱到哪里去,他不过是演惯了,熟能生巧而已。
两个人的态度如今完全逆转,此时此刻,倒由原先迫不及待的江锦志平静地答陆文振:“我等着你。”
陆文振心潮澎湃,一时间连声音都有点颤抖,生怕他再语出惊人,赶紧低声道一句:“明天见。”
“文振,再见”,江锦志笑,答他的声音轻轻柔柔。
陆文振并没有马上挂掉电话,江锦志也没有。彼端传来的声音遥远而细微,江锦志成竹在胸地对另一人说:“他明天必定过来……”
陆文振浑身巨震,令他神魂颠倒的夜雨背后原本藏着一个黑黢黢的秘密,彷如一条在暗中窥伺的小蛇,软绵绵湿漉漉地吞吐着信子。他并没愚钝到对此毫无知觉,纵使一切无声无息,但那道冷冰冰的恶毒目光总会黏在心头,叫你避无可避。他只是没料到这条毒蛇会出其不意地发动攻击,只不过慢了一步,便让人无可逃遁。
陆文振马上挂掉电话,生怕那些零碎模糊的讯息一下子便拼凑完整,清清楚楚地呈在眼前,不留情面地砸碎遮来掩去的幻象,刮得人鲜血淋漓。
他定好明天去看江锦志,好歹还有一个晚上。风雨前的宁静也是宁静,他还需抓紧时机大口大口地呼吸,像个临阵的武士,一遍一遍检查自己的铠甲,一遍一遍磨砺自己的武器,勿论有用无用,总归心里会有点慰藉。
他的确想探求前因后果,但不准一切提前揭晓。
江锦志听着电话里手慌脚乱的忙音穿透过来,忽然对着空荡荡的虚空笑不可抑。房间中只得他独自一人,方才那句台词,分明是场自说自话的独角戏。
他闭上眼睛在雨中扬起脸,轻轻柔柔的雨丝覆面而来,这并不是他形容的那场速战速决的暴雨。
“文振,你这么一个人,叫我怎么下得了狠手”,他一直笑,笑到胸中闷疼,“这一场,算我送你的试演好了……”
先试过戏,等真正上场时才不至于手足无措。到底江锦志还是爱陆文振,纵使要逼他退场,也想给他留个漂亮的谢幕。
作者有话要说:陆少和宏图大志童鞋,乃们两个做好心里准备,我要下狠手了【后妈脸飘过~~
☆、第十九章
秋日午后的阳光透窗照进来,陆文振想起自己年幼时临习字帖的样子。也是这样的午后,他独自站在大宅子的书房里,一字一句地描摹那些凄伤的句子。
临过了“烟树苍茫客思迷”,再往下自然会临到“渐行渐远渐无书”,世界上总有这样奇异的遇合,叫完全不相干的两件事情顺理成章地碰到一起,再顺理成章地分离。
最坏的结局不过是失去他罢了,陆文振笑,这有什么可怕,谁的一生不是在循环往复地练习得到与失去呢。该来的总会来,你若逃避,它便追着你跑,等你逃到精疲力竭的时候,只怕败得更惨,不如奋力迎战。
缠绵的细雨于异时异地浇在头上,也仍旧是缠绵的,只是秋风着雨,无奈平添簌簌寒凉。
陆文振与江锦志约了下午四时正,现在不过两点一刻,早是早一点,但他愿意等。
陆文振买一杯咖啡握住暖着手心,随意靠在街边的便利店门边。热腾腾的水汽扑在窗口的玻璃上,便利店中冷冷清清,往来的人群行色匆匆,像一帧帧不断更迭的布景,整个世界影影栋栋的,看上去端得又好又美。
他笑了笑,食指一笔一笔地在窗上划过,不断腾起的水汽笼住玻璃上晶莹通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