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爱,轻于流年-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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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又哭了起来,问我知道小荻的地址吗?她在国外,人生地不熟,怎么找?
我说:妈妈不要哭了,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要去看看。
妈妈,无论在哪里,我都会去找她!
爸爸接过电话:那你去吧。你首先去哪里?
我说:不知道。随便吧,我去哥本哈根。
爸爸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他那么小心翼翼地嘱咐一句:不要让我们担心!
我说放心。第二天就上路了,其实除了哥本哈根,我哪里都没去。我并没有多余的钱四处流浪,也没心情去看山水。一个人在哥本哈根怀着一个荒唐可笑的希望盲目地转悠。
冬天,雾刚刚散去,哥本哈根那个冰蓝的拂晓。海滨公园里还只有远近几个着风衣礼帽的寥落的身影,被回忆腐蚀得有些寂寞的远,亮着的老式路灯……我宁愿那是错觉,被诗化的异乡,没有一丝风尘。黎明的时刻,黑夜所有的颜色都可以被沉淀成那一个眼神,我知道这也许真是一个错觉,明亮如水的眸子里,落满灰色的鸽子。
我裹紧风衣,还是觉得冷,呼出的热气已在胡楂上结成了霜,我想如果此时有熟悉的人看见我,一定会被我的样子吓一跳,疲惫的脸上写满异国他乡的陌生和迷惘。
我不想说我为什么来到这里。
那个美丽忧伤的人鱼姑娘,被铸成铜像,凝望着大海。她无法离开,无法说话,无法跳舞,无法苍老。她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年,一百年或者更久。
我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难道渴望会在这里碰到小荻?难道生活会是戏剧,十尺之内,悲喜交集?
但我知道,小荻肯定来过这里,而且有一天还会来这里,那一天一定是人最少的时候。她回来看小人鱼,和它说话,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到那一刻。
等待,为她写诗,做所有无用的事情。
1我想你什么都不愿做,呆呆地坐着时间一滴一滴地滴在我的皮肤上,深可见骨2痛如古陶思如古陶念如古陶我坐在古陶的裂痕的岁月里时光碎裂,时光疼痛,时光流逝如水3水我相信你古老鱼群过后,痕迹刻在古陶的皮肤上,血液在身体内一片寂静只有一尾名叫伊人的鱼化身为人站在彼岸4再一次断裂你是一片疼痛的象形文字刻在五千年前的古陶上没有谁读懂你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明明知道这不过是自己傻,这不是等,也不是找,这什么都不是,只是不死心。瓶子里那一枝花的花期已经到头了。
我习惯每天这个时候起床,然后一个人来到广场上,喝过Bygones咖啡馆的第一杯热咖啡,然后等待日出,看哥本哈根的第一缕阳光。
这个习惯我维持一个月了。一个月空白的时光过去,唯一的痕迹是脸上的胡子一天一天长长。
推开Bygones咖啡馆的门,胖胖的老板托尼习惯地对我点头微笑,问我早安,用英语问我:先生,一杯咖啡吗?
一杯咖啡,我回答。这时咖啡店里会照常响起音乐,爵士乐,我建议他们放Tom Waits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开始习惯这个老黑人的声音了。
咖啡送来了。
先生,我可以坐这里吗?放下咖啡,托尼似乎想聊天,我环顾店内,音乐低缓地从灯光中散出来,除了我并没有其他的人。
时间还早,先生,您总是我的第一个顾客,噢,来自东方的朋友,我没有打扰你吧?
哦,不,请坐。我报以微笑。
托尼坐下来:您在等一个人吗?
我看了一眼托尼,然后望着窗外:等人!也许吧,不过我更愿意说我在等日出,哥本哈根的第一缕阳光,那一刻,哥本哈根真美!
……
来客人了,托尼微笑着离去招呼客人,玻璃窗外的街上越来越多的行人,来来往往,温暖濡湿的咖啡香味渐渐弥漫渗透进了Tom的歌声里。
手机突然响了,我有些诧异地掏出手机,皱起了眉头,一个绝对陌生的号码,香港打来的。
接通后,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哎呀,我说白阳,找你可真难啊,你说你这人,好好的干吗不用手机了?怎么样了,找到她了吗?”
哦……我一时无话可说,想起来了,是我大学朋友的声音。他们好像还在关心我。这个世界充满了阳光。我想,我有快乐起来的理由。
我问她:“我这号码?”
“怎么样,我厉害吧?哈哈,我从你妈那儿骗来的。你家老太太可真够深沉的,我说了半天,她老人家愣是说你跑丢了,半年都没跟家里联系过了,说你一年多不用手机了。我说我是你女朋友,她老人家一下愣了半天,醒过来后才乐呵呵地把你的电话给我说了,还说你是两年不用手机了,不过就三天以前刚买了一个手机,才给家里说了号码。嘿嘿,你妈还让我去你们家吃她焖的黄花鸡呢。哈,你是不是在美人鱼公园?你这不孝的儿子,老妈想儿媳妇都想疯了,你还一个劲儿耍浪漫,嗯,怎么样了,找到她了吗?”
我……
“哎,哎,怎么了你,哑巴啦?”
“你火急火燎地找我有什么事,说吧。”
“看你这人,都三年没联系了,我就不能找你吗?”她的语气平静安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找我,想说什么?
“不行就回来吧,总不能这样一直漂着,你也浪费不起啊,时间,钱。”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那你打算怎么办,继续找下去?”她有些烦躁,有些不耐烦。
“不,我就要回去了。”
“好,回来给我说一声,记住啊,这个号码就是我的电话。没良心的,两三年了,也不说跟我联系。就这样啊,办公室来客人了,不聊了,拜拜。”
“拜拜。”
放下电话,脑子里一片混乱,两年,两年是什么概念,有多长?恍惚一切都没有过去,时间还可以更长一些,不如今天这么浓郁,拉长,再拉长,以致所拥有的全部都被拉长,变得纤细,平淡,变得不可辨认,只是一缕融入咖啡香味的红色阳光或者是音乐。思绪越来越不可捉摸。
好像是被遗忘了,只是在寂寞的午后,变成了一个无力的眼神,在空荡的廊檐下蚀滑地纠缠。
本以为那一切都会成为过去,被遗忘了,无所谓了,然而却又在一个时间突然出现。他们都在那里,时间并没有把这一切夺去。
那张脸,如此清晰地呈现,连带着香味的发丝都历历在目。
因为过于清晰的记忆,回头看来,自己不知不觉地走了这么远,走了这么久。好了,我深深吸了口气,搓了搓脸,站起来,走到服务台前付了账,说过再见,决定今天就离开哥本哈根。
走出酒店,天空阴沉,尖顶的建筑充满幻想,我无法说出心中感觉,离开,离开,离开……离开期待、希望,离开漂泊,离开异乡。流连,慌乱,还有一丝难以言明的压抑。
广场上依然很冷,早晨的城市比任何时候都显得安静。哦,再见了哥本哈根,还有那天空中美丽优雅的灰鸽子。
你很美,然而我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
我怀着离开的心情,最后一次在广场上徘徊了一圈。除了寒冷还是寒冷。我又走进了那家可以看见美人鱼雕像的咖啡馆:Bygones,往事。
那一天,我在Bygones咖啡馆里坐了一整天,喝酒,难过,无声地流泪,等待晚上的飞机。
黄昏时分,下起了雪,窗外远处的古罗马式的圆顶建筑和尖尖的哥特式教堂只剩下了黑暗的影子,被纷纷扬扬的雪花遮断了。咖啡馆里的人越来越少,雪越下越大……我开始莫名其妙地想那些广场的鸽子,想遥远到记忆尽头的童年故事,想知道哪一片蓝色的海洋上大雪飞舞,一尾小小美人鱼在海上望着天空歌唱。
外边又传来古老的钟声……
那是什么?窗外的花花绿绿的灯光,早已被雪花淹没,透过的也许不过是它们星零的记忆而已。
先生?
我回过头,是托尼,他微笑着站在我面前,我这时才发现在咖啡馆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冷落然后是杂着些怅然的尴尬。
哦,对不起,要打烊了吗?我站起来摸出钱包,托尼习惯地微笑点了点头,我递过钱说:不要找了,请问去机场怎么走?
您要走了吗?回您的国家是吗?中国?
是的。
不,先生,您有什么麻烦事儿吗?现在正下雪,不可能有飞机的。
噢。我拍脑门,真是,那只好回酒店了。
您真的不是在等一个人?托尼试着问,您很伤感,一直望着窗外!说完,他调皮地向我做了个耸肩的动作,故作神秘地笑了。
我也笑了,却没说话。
我可以请您喝一杯吗?现在!
我看了一眼窗外,此时此刻,喝酒,好主意!我明白了,托尼也是个寂寞的人。
两个人喝酒,话当然不多,只是喝酒。音乐是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换上的,Tom的……自然而然地说起这个城市,说起那些城堡,说起那座十五世纪的钟塔,说起了这家咖啡馆,说起了我们坐的这个窗口,说起了那个让我心疼的盲姑娘。我在寻找那个姑娘。
托尼也在不停地说,他的语音有些含混,我听不很清楚。只是在说一个姑娘,一段往事。我忽然明白,这个咖啡馆的名字——Bygones,往事——那是托尼的记忆和等待,他在等待一个姑娘。
她很美!真的,托尼好像有些醉意了,他开始自言自语,他说,我爱的姑娘和你爱的姑娘一样美,哦,朋友,所有的爱情,幸运的和不幸的爱情都一样美。我们曾经约好在这里见面的,可我等了她二十年了,我已经习惯这样了,等她……一直到死。
这个萍水相逢的人其实和我一样是个漂泊者。虽然我在异乡,而他留守故土,本质上我们是一样的,爱情让我们的生命漂泊。
我整个人空白成一片,一口接一口地浅饮,只言片语地回答托尼的问话。是,她很美,然而那已是昨日的了,现在只是无法触及的风景。
酒意越来越浓。
我们两个开始随着Tom唱起歌来,开始托尼一个人小唱,接下来我们大声地唱起来。白阳,你为什么不承认你爱她呢?为什么,你是个胆小的人,去找那个女孩吧,对她说你爱她,带她走!
我无言,喝酒,酒如烈火,如刮刀……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早已弄不清楚了。
我应该怎么做呢?她是我唯一对不起的,对于她,我从来无所适从,早已不知道怎么爱她了。而且我已经把她错过了,错过了。
托尼迷惑地看着我:错过?什么是错过?他安静了下来,自言自语,说的是他自己的语言,我听不懂他的话,但总还可以理解他的。等了二十年,我知道那早已经不再单单是等一个人回来。
他等的只是那早已不可追回的往事,南辕北辙的。这不是错过。
而我,真的没有等待过,我有的都是错过。
音乐依然弥漫:那是古老而悲伤的感觉,原野柔软而青绿,那是我正在窃取的回忆。但当你做梦的时候,是如此纯真,经过墓园,我们嘲笑着我们的朋友和我。我们发誓我们会在一起,直到当我们死去的那一天,我做了纯金般的承诺,我们永远不会分开。我给了我的爱人一个小金盒,而后我使她心碎,而后我使她心碎……
托尼醉了,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起来。
我看着他哭着,看着他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再见吧。大雪依然没停。我走出门外,深入了无声的大雪中。
歌词……再一次从似睡非睡中醒来,看着窗外,依然是无尽的云海。我摇了一下沉重的脑袋,不禁叹气,如果说梦,现在,坐在一个金属的壳子里,在云彩堆里充满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