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萁-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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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来那天，爸爸正好给抓走了。妈妈搂着我哭啊、喊啊：你来怎么啊！你来怎么啊！好好的人都这么遭罪，你这么小往这里闯什么噢。这真是作孽啊！那时妈妈带着我都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幸亏我家邻居，她们是被人从庙里赶出来的尼姑，安排在生产队干活，几个人合伙就住我家旁边。她们见我家遭了事，知道很难活下去，都来劝慰我妈：不能这么埋怨孩子，她既来这尘世，就有来的道理。人有把她抚养好的责任。看来这日子你一人也没法过了，我们既在你身边，就该帮你一把。你也别太忧心，我们几个人总能把这日子过过去的。有了她们的帮助，她们无儿无女，既要帮你，就是真心帮你。在她们的帮助下，我们的日子过的比想象的好。
她们还帮我取了名子。按他们的意思：人来这尘世间，不过是走上一遭。早晚都要回去的。什么得失都不重要，只要心底纯净，从容地面对一切就好了”。白影心想，怪不得长得这么雍容典雅，原来早有名师指点。“她们就帮我取名子入尘。既有你说的来了要走的意思，也有人生短暂，什么时候都该珍惜自己的光阴，不要让尘世玷污了。”
白影听了入尘这么说，真的想到人生短暂，转瞬即逝，口中喃喃地念道：我不会丢下你，你也不可丢下我。说好了，咱们一起走。”入尘疼爱地搂紧白影，“咱们谁也不丢下谁。”
天无绝人之路，两人终于在这里买了两间破房，用去他们几乎所有的钱。这里四下都是破旧的房子，垃圾到处乱扔乱放。俩人生来咋到，也不管别的什么，先整理房子要紧。
两间旧房，带着一点小院。看上去真是破旧不堪。见他们收拾房子，旁边有人说这是一所凶宅，一家几口人因煤气中毒都死了，这房子才会给他们买去的。他们也不管什么凶宅不凶宅。经两人一收拾，入尘一摆设，白影又买了几盆兰花来，一下子房屋便雅致起来。邻居李二来转转，嘴里连说不错不错，什么人住的房子就是不一样。李二退休在家没事，竞成了这里常客。白影下班回家，他便来谈花论草。说到花，李二对兰花更是赞不绝口，对花香、叶姿、花色情有独钟。开始也弄了几盆花，可怎么也养不好。眼看着白影这花长得枝叶茂盛，精精神神，便从心里对白影另眼看待，觉得白影不是凡人。白影初来咋到，他也确实帮了不少忙。
白影原在城里干了不少年，在这里找工干不成问题。住了一段时间，什么都习惯了，又把孩子接了过来。什么都顺心，白影感觉这里的好来。
“城里到底比乡间风气好。”白影和入尘闲话着。“互相间投缘就来往，没话说就当作不认识。不像乡间有事没事，有亲没亲什么都纠缠在一起。什么都放不下，偏生的肚量又小，整天张家长李家短的。鸡争狗斗没有完。一个个说是亲戚庄邻，可就是看不得别人比自己好。一见别人比自己好，心中便不舒服，处处想谋害你。这些年我是吃尽了这个苦。现在想想便是在粪堆里也比住那里好。”入尘笑着说：“当初让你离开还死活不依呢。这会又这么说了吧。我知道人会变的。”“唉！”白影使劲的叹着气说：“故士难离，我自然也是舍不得离开的。何况当时心中又有气呢，”“只怕没有这变故，你一生一世都要泡在那里了。哪里会有今天的想法。”“那时我就疑惑，将来我们老了，两个孩子都出去了，谁再来看守这房产。不想这么一来，这些烦恼都没有了。”“要不是你在城里干这些年，怕也没这么顺，就这也没少吃苦。”
经过这次变故，白影一家死里逃生，真是感触颇多。白影搂着入尘说：“人在这世上说散就散，我们今天还能坐在这里真是不容易啊。”“是呀，当时那么危急，我想你要是有什么，我也不活了。”看着妻真诚的样儿，流露着几分天真浪漫，心中爱意萌发，“你可不能死噢。你一死世上少了美人儿，还有什么风景啊。”入尘笑着说：“你讲这话也不害臊，自家女人都成了老太婆，还美人美人的。”“不老！不老！”白影调笑着说：“还正在浪头上呢，”入尘嗔怪着说：“你又没正经了吧。”白影摸着头说：“也不知是老了，还是闹腾的，好像这大半年都没泉满呢，”入尘听了，噗哧一笑。白影更是不让她了。“你那胳膊全好了么。”入尘关切地问。“好了！只是使不上劲，到时你可得多担待点啊，”“满嘴鬼话。”入尘装作生气的样子说，“滚一边去吧。”白影哪里饶她，入尘也正好半推半就，“拿你也真没办法。”
白影上班，入尘在家没什么事，从市场上买了几棵黄杨和松柏，修剪整形一番，往那一摆，挺像回事的。白影见了，忍不住啧啧称赞：“想不到这还上水平啦。你看这该剪的剪了，该留的留了，能弯的弯了，看起来真有一番景致了。”入尘见丈夫喜欢，心里也高兴，顺着说：“夫唱妇随，岂能没有感觉呢。”
这些盆景摆在门口，过路的人见了，非常喜欢，很想买去。入尘让他出个价，觉得很有赚头，就卖了。随后她又经常到市场上转，看有合适的买来修剪整形，弄好了也拿上市场卖。一来二去还真赚了些钱。白影开心地说：“这样下去我们也能买‘牛’了，”白影故意把“楼”说成“牛”，入尘听出来了，笑着说：你买了‘牛’，没地种有什么用。”白影的肩头轻松了许多，这事做的又轻松又有情趣，白影有空也跟着忙，一时夫妻俩忙得火热。
“哥哥来信了！哥哥来信了！”子实放学回来未进门就喊。“终于来信了，”入尘放松的喘了口气说，“这孩子这么久了也不给家里来信。也不知家里人惦不惦念。”“我每天回家都朝信箱里瞅。”子实得意地说，“快打开来念吧。”白影催促着说。一家人围着桌子坐下了。
爸爸、妈妈、弟弟：您们好！
好久没给你们去信了。近来我心情不好，特别地想念你们。这都是那个巴西孩子招惹的。
我们都相处两年了，一块上学，一块打工，又合住一套房子。他跟我们一样穷，甚至更穷。每天我看到他心都是欢喜的。他高挑的个头，黑里透红的皮肤，不是非洲人那样油黑，很象被海风吹的健康黑。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被黑皮肤一衬，更显得清澈透明。真的，我有时觉得他人都象清清的泉水一样透明。他很纯真，浪漫又不缺乏热情，对人没有一点歪心眼，不象我们那里一些人。在异国他乡，能和这样的人相好，我真的很庆幸，常常忘了家乡。
可前些天，我们却闹翻了。和所有的巴西人一样，他也喜欢足球。只要一有机会，他就和人踢球去了。这天，他没能和人家一块去玩，球瘾又上来了，非要拉我去和他玩。你们知道我不喜欢玩足球，也不爱运动，音乐、美术更是不通。而且每每看他们有一点时间都用在玩球上，心里很不以为然。我很自豪地想：这些人都没有什么理想抱负，这都是由他们那个没有什么根基的国家造成的。不像我们有悠久的历史，深厚的文化底蕴。我们有时间就去学习、赚钱，将来好为国家出力，哪能把光阴用在玩上。玩只能属于你们这些浅薄的巴西人了，我才不会做这种没出息的事呢，我当然拒绝了他。本来我想可以满足他一下的，可一想到为了我的尊严形象，还是拒绝了他。
你们猜他能怎么样？我都没想到他会这个样。他激动地暴跳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喊：你这人太没趣了。既不爱好体育，也不喜欢音乐，更不懂美术。就知道看书、学习、赚钱。这样的人活在世上好怎么？我知道你们都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觉得自己用功学习，将来这天下就是你们的了。你们看起来都很温顺，其实心野着呢。觉得只要自己努力，将来这世界就属于你们了。可你们不知道世间一切都有得有失。你们想把地球都弄去家收着，你们还想造个太阳系，造个宇宙。可你不懂世间一切都有得有失。当你什么都有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们为了今天而活，我们无可奈何走到明天。我们拥有今天，也能走向明天。你们一切为了明天，明日复明日，永远活在空虚里。你们这些浅薄的家伙，现在我知道了，你们中国人就是狗屁！”
开始见他发那么大火我真有点莫名其妙，又觉得可笑，不就是为了玩嘛，就跟孩子似的发这么大火。可当听到他骂我们中国人就是狗屁时，我立刻火冒三丈，跳起来要和他拼命。
他见我发了这么大火，楞了一下，立刻软了，连连说对不起。我知道这里可不是打架的地方，不怕你有多历害，有多强壮，这儿有严谨的法律，有买卖的枪支，何况他比我强壮了许多。见他既向我道歉，我也不想把事闹大，更不想失去这个朋友，就原谅了他。
可他却没有结束，见我原谅了他，立刻板着脸说：我可以为这事向你道歉，可我不能容忍自己再和你做朋友了，我要搬走，我不能再容忍自己和一个……。”他想说什么不好听的，见我盯着他，转身就走了。我知道他要说不能和一个狗屁住在一起。
他真的很快搬走了。你们想这事对我能就这么快结束了吗？失去相处这么长时间的自己喜欢的朋友；我心里能好受嘛。这我能忍耐、能理解，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呢。可他说的那些话不能不让我思考：不爱体育、美术、音乐，就知为了明天去苦苦努力，是一个正常人该做的么？真的，我信仰、观念发生了动摇。
在家我们都说做一个中国人是挺自豪的事。可在这里，我们尽量少说自己是中国人，人家不是岐视你，也不愿和你一块玩。当然这里中国人不少，他们象幽灵一样到处出没。大家都没功夫闲扯，学习、赚钱要紧，当你看到一张张苍白的脸，上面配着的那双充满渴望攫取的眼睛，闪着奇怪的光芒，就知道是咱中国人的打工脸，这和这豪华从容的街道多么不相和谐啊。大家心里都明白在这里没有人看得上你，你绝对没有玄耀的机会。你只好拼命工作。哪里有脏活累活，就有咱中国人身影。大把大把的赚取炒票，回国了，你就可很大爷，在饭店里随意点上菜，呼朋唤友大吃一番，然后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下，很自豪地说出中国人的伟大来，说出自己如何努力奋斗实现这样的价值来，然后再忙着建楼房、修坟墓，好让人世世代代敬仰这个伟大有出息的人来。他们的行为真的鼓动不少人同样去拼搏一番。
我原来也有这样的想法，我想儒文化熏陶出来的人都有这样的想法。要是孔子在世，见中国人都要住进高楼大厦，穿着上等的衣料，用着豪华气派的设备，不知要怎么欣喜、怎么赞同。可我现在不想赞同这个，如果这算是一种理想生活，那笼子里的鸟，养殖场里的动物该是幸运的了？潜意识感到这里有一种危险。我不是担心中国人的伟大国学传之于异邦，让外人和我们一样伟大起来。现在到处宣扬孔子，创办孔子学校，我担心如果人都接受了这种文化熏陶，都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四处招摇，都为了自己的名利，明天的事业拼搏，世界还能存在么？世界还有存在的意义么？
我说这些一定让你们担忧，你们也不要介意，我是心里有气，也很孤独才想和你们说说的。我还是我，一时是改变不了的。我还要好好学习，我不想回去，我想适应这里的生活。在这里找工作不成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