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所躺過的那些床-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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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正文----
又过了几日,他听说王元琰将举家流放岭南,边疆瘴疠,他担忧崔华菖之余,偷偷稍了封信约她出来见面;风吹拂竹林,风微起,波微生起,人约黄昏后,严浚几为之心焦难耐。
「朝与佳人期,日夕殊不来。倘寄言飞鸟,或告不能欤?佳人不在,佳人不来?企予望之,步立踌躇。」他数度徘徊,口中喃喃自语,不住引领而盼。
良久,崔华菖终于缓步到来。
严浚一见她,心里高兴,忙迎上前道:「我真怕妳不肯见我。」
崔华菖道:「挺之,我晓得你已尽心而为,事已至此,毋宁再悔。」
「华菖……」严浚沉声道:「能为妳营救妳的夫婿,是我所心甘情愿的,只可惜功败垂成,被那可恨的李哥奴上告御状,牵连了这许多友人,却谁也救不了,教我此刻真是无颜以对……」
她轻叹道:「国有奸相,横行庙堂之上,你总自诩为孤臣,势孤力单,又能如何回天?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该当是我……京里人人都在传言,说我是祸水红颜,带来这么些灾难,害得你被贬谪不说,两位丞相也当日俱废……」
「恁他们说去!我严挺之顶天立地、为官清廉,会怕谁去嚼舌根?就算在这浑沌官场,我以直道奉公事君,又焉往而不三黜?」他自嘲地一笑:「贬官一次,也无损我清流父母官的形象;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须苦心劳骨、饥饿空乏,就是古代的圣哲先贤,不也是得志显达者少,困顿埋没者众?官运蹇途,我受之无愧无悔!」
「我当之有愧,」她正色道:「挺之,京师里流言风语,甚嚣尘上,你我还是别再见面为妙。」
严浚急道:「可我心里惦念着妳……华菖,与其跟那种男人老死边地,不如留在这儿……留在我身边,重新开始,就如以往……我这辈子都会爱护妳,也不再迎娶侧室,只和妳一起,远离这官场是非之地,二人耕织度日,平平凡凡,白头偕老。这一次,我会好好待妳的……」
崔华菖摇头叹道:「本愿长相对,今已长相思;去时思灼灼,去罢心悠悠。由来共结褵,几人同双去?我对夫君王元琰,宁同万死,不忍分离。」
「那王元琰有什么过人之处?」他半恼半不解地问:「我严挺之哪里比不上他?」
她懔然道:「你我曾夫妻一场,今日道别,相知莫相违。挺之,今后你就当彼此相逢不相识,忘了我这个出妻罢。」那神色,分明是要他死心。
「妳是怕众口哓哓、人前人后有人说嘴?」
「不,挺之,你这样说,虽无私心,亦有私情……」
「什么私心私情?」
「总而言之,我是不能再接受你的好意了。」她定定地说,凄然摇头。「我嫁作王家人,死为王家鬼,夫君要往哪儿去,那里就是我的归属。」
「妳当真要随那王元琰流放边陲?」严浚犹未死心,说道:「留下来,华菖。」
崔华菖叹口气,苦笑道:「誓心妾终始,归愿未克从;人间丈夫易,世路妇难为……君恩顾妾深,然东流不西归,覆水岂再收?弃妾己去难重回,挺之,咱们就此别过,你好好保重。」
「华菖!」
她别过脸,没再答一句、应一声,举步便往来时路独自离开去。
晚风吹拂她飘飘衣衫,裙裾飞扬,那形单影只的细瘦身影,在寒风中显得更孤寂了,却仍坚定不移地、傲然地远去,用那一贯的沉默背影,拒人于千里之外,再不回顾,再不留恋。
「华菖!」
严浚忍不住又再唤她,希望她能回心转意,但崔华菖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是否男人的爱情永久而不易专一,女人的爱情专一而不易永久?或许就是在这时候,他心底浮现一片深沉伤痛的暗潮,极其悲哀,又极为自伤;然而,却有一股比凄凉、伤怀与悔恨更强烈的情感,使他的泪干涸,使他的心澎湃。
眼见佳人已杳然,严浚悲从中来,吟道:「万里程,一人行,但见缡影孤零零。愁见夜,辗转思,何似君情与妾心?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出妻28
多年以来,在他的书斋里,始终有着一盆菖蒲花。
严浚孤身坐在蒲团上打坐,被朝廷免去京官,降职为州刺史(州长,掌兵权),心里始终烦躁不堪。
过些时日,他得去洺州(今漳河附近、河北曲周东南)上任,刺史(州长)是州县小官,既非举足轻重之位,也无法再登朝堂,升殿议事;他虽仍当盛年,文名远播,操守过人,就算满怀雄心壮志,看来也不能再展抱负了。
就为了一个女人,他失去了一切,失去了裴寒竹和英霙,失去了儿子严武,失去高官厚禄,失去了同朝多年的好友张九龄,最后也失去了她……死生契阔,此时独坐长门愁日暮,一年一年老去,明日后日花开,逶迤恋春色,看花若有情;他身边除了几盆菖蒲花,所剩无几。
真可悲哪……他想,这辈子,相会早已邈无期,他再也见不着她了,只能透过这年年含苞、开放,然后凋零的花,回顾无限次浮现记忆中的影子,却永远也得不着她……
「挺之,为何你至今仍然执迷不悟?」
严浚自紊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见来者是僧惠义,他伤感地道:「大师,我多年修行,溺志于佛典,至今始终未能悟道,烦请您指点迷津。」
进了书斋,惠义端坐蒲团上,微笑道:「挺之,老纳讲个道理予你听听:以前印宗法师讲『涅盘经』时,有风吹旛动,一僧曰:『风动』,一僧曰:『旛动』,议论不已。六祖惠能说:『不是风动,不是旛动,仁者心动』。」
严浚听了他点明的话,脸上浮现愧色:「大师,我……」
惠义接着道:「心动,乃人之常情,人之所以异于禽兽,不就是有『心动』为证么?」惠义微笑道,「你平素归心释典,博览佛经,却始终未能参透,差在一个『止』字。心动,则神不宁,神不宁则动静失所,自然无法澄澈心志;心若不能止,何来悟道?」
「既然心已动,又如何能止?……纵令妍姿艳质化为土,此恨长在无销期。生亦惑,死亦惑,尤物惑人忘不得啊。大师,人非木石皆有情,常人如我,怎么达到佛法『非人』、『无我』的境界?」
「非人即成佛,无我亦为佛。」惠义道。
「什么是『无』?」严浚叹息道:「又何可谓『佛』?」
「一切法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即为『佛』。」
就在他俩交谈的当儿,在庭园中池畔的两只鹤突然振翅飞翔,严浚和惠义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遥望着一对鸟儿飞向天际,消失在云端。
惠义道:「挺之,你在那之间,看到了什么?在念佛的当儿,你又领悟到了什么?」
严浚怅然若失地说:「空寂坐困愁肠老,人生几时得为乐?大师啊,我宁作野中之双凫,不愿为云间之别鹤;失去了她,我的心也死了。」
「哀莫大于心死,挺之,心死了,那野中双凫、云间别鹤,于你来说又有何义?」
见严浚默然不语,无话可答,惠义摇着头笑了。「既然你心已死,那么,老纳就姑且为你葬心吧。」说着,惠义便拿起几上那盆菖蒲花,落手就往地上一砸。
「啊!别……」严浚本想起身阻止他,却还是迟了一步;那盆鲜花砸碎一地,花茎断折,叶瓣散落,盆覆土倾,看是断不能再复原了。
「挺之啊,与其春草秋风伤我情,何不一悟空王无死生呢?」
惠义是个了不起的哲学家,他参透人生,像是个旁观者,藉由观察芸芸众生的贪、嗔、痴,及严浚对身边诸多女子的贪恋爱欲之于英霙;嗔怒之于裴寒竹;痴情之于崔华菖,达到他自我中「非人」(没有寻常人的欲望及想法)的境界。然而,严浚却始终达不到这样的境界。
严浚又再看了眼那散落破败的菖蒲花,伤感地说:「大师明鉴,情场失意,官场也失意,于这男女之事,我早该瞧得淡了,可是……」虽曾哀悼英霙、悲怜裴寒竹二人的早逝,但一想起了崔华菖,胸口一酸,他眼眶不由得红了,只凄然一笑道:「我本想看破红尘,出家为僧,历经这么多年以来,却怎么也看不破,忘不了……」
惠义摇摇头,道:「何必看破?不能忘情又何妨?早知逝者已矣,来者不可追,怎地还如此想不开?你平日习佛诵经,为的便是参悟这『生死』二字,一副臭皮囊,原是清烟飞灰之属,又有何好留恋的?」说着指了指地上的残花,问道:「这花已然是『无相』,你眼中所看见的,却是什么呢?」
严浚惘然道:「大师,我还是无法悟出这道理……」
惠义呵呵一笑,只摆了摆手,没回答他的疑惑,便就此缓步离开了。
出妻29
严浚为人素重交结,他有许与生死不易之友,如张九龄和裴耀卿等等,彷佛是为了弥补早年的硬汉性格,他尽可以体谅他人、处事也能更近乎人情;凡旧交好友先殁辞世者,他都厚抚其妻子,出钱资助之外,还馈赠嫁妆,抚恤故人孤女数十人,善事义行,当时颇受世人称许。
开元末年,张九龄受封始兴县伯,请还展墓,病卒,年六十八,赠荆州(湖北江陵)大都督,谥号曰文献。
他留有一首脍炙人口的诗『登荆州城望江』:「滔滔大江水,天地相终始;经阅几世人,复叹谁家子?东望何悠悠,西来昼夜流;岁月既如此,为心那不愁?」
这诗述怀咏叹,悠远愁思,却也勘透人生,为他起起落落、轮转此生,下了个无解的脚注。
然后,不久僧惠义也病故,只他一人服缞麻大礼,送灵柩于龛所。
惠义自小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姊妹,要说至亲之人,就他和张九龄而已;如今,张九龄早已故世,无人送终,几年来严浚虽过惯了寂寥独居的日子,但这与亦师亦友的高僧之最后一面,他也觉得弥足珍贵。
行至穷郊野,空旷无极,见山间孤坟峥嵘,贵贱死生同一尘,却寂寥无人祭拜,严浚的心境不免更苍凉了。
「积此万古恨,身殁不复生;悲风别离苦,堙埋蒿里茔。」他黯然道,哀恸惠义之死,却也悲怜自己顿失良师益友。然而,他也领悟到:「倘若无死生,亦有所悲;人生在世共如此,又与浮云流水何异?」
喈叹欲自慰,弥起长恨端……严浚心里哀叹着,又回忆当年为官,立身处世计几误,道险艰难无容针,圣主虽曾有所启迪,重用他为尚书左丞,只可惜还未展平生抱负,便已失势,遭到贬谪。
这当儿,正巧朝中大臣齐澣也被下放,和严浚亦为李林甫所废,二人留司东都洛阳。
严浚虽然还想做些大事,无奈自己只是个地方小官,顶多只能自况:「民不可刁,官不可僚﹔横眉干为千夫指,俯首愿为孺子牛!」
这齐澣也非什么好官,当初因为倚赖高力士从中帮助,连升为两道采访使,遂兴开漕之利,以中人主意,复行勾剥财货,贿赂朝中显贵,私裒国家货财遗谢庙堂贵幸,当时舆论骂他、菲薄他,种种作为皆惹人物议;他又纳刘戒之女为妾,凌其正室,不答其妻,专制家政,和严浚以往对裴寒竹、英霙的情况,颇为类似。
由于李林甫厌恶他,又见他在皇帝跟前日益受宠,便遣人掎摭齐濣之失,意欲挤而废之;等到齐澣的幕府判官犯了赃罪,齐澣受到连坐,李隆基便下诏开革他一切官衔,又矜怜齐澣年老,要他废归田里、回家养老。
齐澣失势后,回到家里,心中愈益怅恨,素操寖衰,也不与乡里士绅为伍;他和严浚在朝也只有几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