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念珠-第50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人家跟我直说了!问我又要了五千块钱!”
“你呢?”
“我敢不给吗?先凑了三千,又开了两千块钱的借条!我开这个小铺,没开张几天,倒是担了一万五千块钱的债。我,我,我他妈的能顺心吗?”
“混蛋!真是混蛋!这,这是公开索贿呀!”英夫混浊的眼珠瞪得滚圆,用拳头擂着桌面说,“你,你应该去告他们去!”
“得了得了,咱们草民百姓,去告谁呀?忍气吞声过几天踏实日子吧。”
“跟你说吧,我有路子,”英夫本想说出自己是市政协常委,也认识大官们。可是,仍然未说出来,只是说:“唔,唔,我的一些学生是报社记者,爱打抱不平,也挺能办事儿的……啊—;—;你说,要不要惩治他们一下子!”
崔贝儿飞快眨巴眼皮,立即慌乱摇手,“算啦算啦,咱们还是忍下这口气吧……得罪派出所,可没好果子吃。再说,街坊邻居的,咱以后一辈子要在那地界上混呢!”他朝英夫拱手,“宋先生—;—;宋大爷,您的义气我心领啦,心领啦!啥时候,有用得着兄弟的日子,咱,两肋插刀,在所不惜!今儿,为表谢意,咱哥俩再干一杯吧!”
此时,他们也已经喝得微醺了,环顾周围酒客,也是沸沸扬扬了。旁边桌子的一个胖大汉正与橄榄头的小瘦个子斗酒,俩人各攥了一个酒瓶,互相推搡。胖大汉光着膀子,脸上沁满汗珠,摇着橄榄头的肩膀:“操—;—;操蛋的,你丫挺的非把这一瓶酒喝下去!我,我喝了一瓶,你就得喝!”
“你丫挺不讲理!说好的,你喝一瓶,我陪你半瓶!”小橄榄头挣扎。
“少废话!喝不喝—;—;喝,不喝?我,我灌你!”
橄榄头打一个酒嗝,一手捂住嘴,“不喝了,我—;—;不喝了!我,我,我的酒量到、到、到顶了!”
“你不喝,也成!”胖大汉笑嘻嘻说,“那得从我裤裆下钻过去……”
周围桌子的酒客们哈哈大笑。崔贝儿趁机高呼,“对—;—;不喝下这一瓶,让他胯下受厚!”人们拍着桌子大嚷:“钻—;—;钻!让他钻!”橄榄头眨着眼睛,傻呵呵问:“我—;—;我,我,真钻过去,就,就一口都不用喝啦?”
胖大汉拍着光光的胸脯说:“成!保证!你一口也不用喝啦!”
“好,好,我钻。”
哄然大笑中,大伙都围过来看热闹。胖大汉得意洋洋叉开双腿站在屋当中,拍着肚皮说:“钻吧!你丫挺真钻了,你一口也不用喝,我再一气喝半瓶!你那半瓶归我啦!”橄榄头眼珠转着,假装匍匐在地上爬,忽然,一头撞在胖大汉肚皮上。胖大汉一声惊叫,连连倒退几步,又反过手揪住橄榄头耳朵笑骂着,从他手里夺过半瓶酒,往橄榄头的脑袋上乱浇着。在一片粗野的嘎嘎大笑,拍手,起哄叫嚷中,两人滚作一团。几乎把他们的桌子也撞翻了。
这边未平静,墙角边喝闷酒的小老头儿又高声唱一句样板戏:“座山雕—;—;也要听侯专员调遣……八大金刚……无名鼠辈……更不值一谈……”
纷乱的嘻嘻笑声里,也有人跟着乱唱,又一个剃光头小伙子坐在桌上,尖声尖气学着女人腔唱道:“小妹妹我坐床头……哥哥你在床上抖噢—;—;噢!咱俩的情,咱俩的爱—;—;在床上荡悠悠……荡悠悠!”这是改了《纤夫的爱》。屋里人们笑得前仰后合,不住叫好。英夫有失体统地嘎嘎大笑,不住擂着崔贝儿的肩膀。一片嘈乱声中,赵哥笑着站起说:“臭小子,你这叫淫词浪调,是搞精神污染呀!哥们儿,听我给你们唱一段吧!”
赵哥极有气派地当屋一站,来了一段“黑头”:
“将酒宴摆在聚义厅上……我与同众贤弟叙一叙衷肠。窦尔敦在绿林谁不尊仰,河间府为寨主除暴安良……”
大概是酒喝多了吧,他的嗓音略有些发劈。可那做派确实是威风凛凛,豪气万丈。英夫忘情地一伸手,高叫一声:“好—;—;好!”先是一阵笑,也有几个老人也喊起好。赵哥就更抖擞精神:“黄三太老匹夫自夸自量,执金镖借银两欺压豪强……”也真好像成了盗御马的江湖好汉窦尔敦了!英夫与另外两个老人也神采奕奕地击节跟唱。
一仰脖,英夫甩手将一杯酒咕嘟嘟喝下。白酒淌入喉咙,似乎一勺滚油浇下,他的肠胃要起火了。小酒馆像旋转着的木马,在他周围急速起落。他极为兴奋,心脏要跳出胸膛了。他也拍着桌子,嘶哑地与赵哥一块儿唱:“……大丈夫仇不报在在世上,岂不被天下人耻笑一场……”
他觉得自个儿也挺像窦尔敦的。
子君和子能说要给他过生日,英夫不置可否。
他斜靠在黑皮转椅上,轻轻抚摸干瘪的皱脸皮,却摸到下巴颏一根长长的胡须。捻着,心中弥漫了伤感的愁雾,啊,自己已经是七十岁了!已经要到古来稀的年龄。瞥一眼写字台上那个竹筒,是他四十五岁时自己做的,还刻下“淡泊以明志”五个字,陈祖望见到了吓唬他:“你还敢写这句话,这是封建阶级的情趣,当心他们批判你!”吓得他差点儿扔了。可他实在舍不得,仍然悄悄藏下了。“淡泊以明志”是他后半生的处世哲学,认真地想一想,他真的淡泊下来了吗?连自己也糊涂呢!说得更准确一些,他过的是不咸不淡的日子,说是“淡泊以明志”,倒不如说是“糊涂以泯志”呢。这一点,他倒是明白的。他轻轻喟叹一声,苦笑一下,对儿子女儿用略带些厌倦的神情说:
“唔,这个生日……我想要好好过一下。想请一些老朋友来,有祖望、彭老他们,唔,还有,明远。大概十个人吧。”
子君好奇地问,“老爸,你想给他们打个圆场?”
英夫手一摆,“这个,你别管啦!是我们老头子之间的事儿。”他又转脸对子能说,“我想在家里请客。这个,你们要帮一帮我呀!”
子能沉吟道:“在家里请,就复杂了。请谁来当大师傅下厨房呢?小云肯定是不行的,她打打下手还凑合。杨婷也不行,她那两手更差远啦!”
英夫胸有成竹地说:“你们也不用管啦,我已经物色好了人选。”他跟赵哥早说好了,请赵哥的一位邻居来帮忙,那人是“鸿宾楼”鼎鼎有名的大师傅,已退休在家,也颇愿意出山显一显手艺。“唔—;—;不过,去采买那些肉呀菜呀,还要你们去。”
子能略犹豫一下,又说:“好的,好的,我们去买。这是应该的!”
子君却嚷道:“我—;—;可不行!我这两天还有好多事儿呢……我没功夫!”
英夫脸上顿时显出不悦之色,却没有理她。又冲子能说:“明天晚上,那位大师傅来,咱们一起商量商量吧。怎么请客,你一定要帮我好好参谋。”他又讨好地笑笑,“这些年,你也见了不少大场面了,要比我有经验呀。”
“别说这个,爸爸。”子能漠然一挥手,“您的生日,我们做儿女的,能不效力吗?一切好说。”
“请客也不在生日那天,咱们就选下个星期日吧。”英夫长长呼出一口气,又说:“然后,晚上,咱们一家也聚一聚!”他又对子君说,“请你的,那位,男朋友,也来。”
“那可不一定。”
又商量了一些事体,子能和子君离开书房。英夫懒散地倚在黑皮转椅上,百无聊赖地转来转去。忽然有所启示,他的生命就跟这个皮转椅一样,也是转过来又转过去的吧?他的生活真谛或许就在这里。他自嘲地想,其实,中国知识分子的位置也就在这里。我们的思想哪里有一个确定的方向呢?像水泊这样的人几乎是绝无仅有的。他一生的悲剧就在于不愿意将思想盛放在转椅上。所以,罗水泊只能是个基督徒,而不是个儒生。他又带点儿寂寞地想,这一次,自己煞费苦心替陈祖望、彭老他们与徐明远这一派人之间做调解工作,究竟有没有意义呢?叶雨鹤是坚决反对他做这种“和稀泥”的工作,她过高估计了他们在思想观点上的分歧。其实,还是英夫最了解那些老朋友,与其说他们注重学术争论,倒不如说更注重于看风向呢!他们什么时候有过真正的“学术观点”?所谓“保守”,也无非是一层保护色罢了!英夫听陈勃讲,那位理论界权威人士讲话后,一些重要的官方文化媒体反应冷淡,还是照样出版徐明远的论文集,发表他的长文章,请他在电视台露面。陈祖望这些人多少有些气馁了。对徐明远的攻势显然减弱,而且多次表示了希望英夫来做调解的意向。英夫仔细考虑一下,决定试一试,看一看利用这次自己做生日的机会,能否把他们拉到一起?
英夫歪头欣赏着写字台上那个淡绿色的笔筒,那是在干校时,自己截了一段竹子做成的。没有打蜡,也没有上油,却有一种天然的美。一缕淡黄色阳光斑驳投射在上边,几支竖起的毛笔显得紫黝黝,像是涂上一层釉子。他如今心里主要担忧徐明远,这家伙脾气倔,血气刚烈,也许不愿意跟那一些老家伙坐一块儿吧?他这家伙对自己倒挺尊敬的,可是,这一回买不买面子呢?英夫有些把握不定,他先是想,可否找雨鹤打探一下?他立即否定这个设想。若是通过间接的渠道去请明远,万一明远拒绝了,就再无转圜余地了。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生拉硬拽,凭自己的老脸面说什么也要把明远拽来……灵机一动,英夫立即就拨通了徐明远家的电话。徐明远正在睡午觉,讲起话迷迷糊糊的。他俩寒暄几句,英夫就单刀直入讲明白自己的意思,可是,他说着说着,那边的电话却没有声响了。
“喂—;—;喂—;—;明远!明远!你听明白没有?”
“喂—;—;宋先生,我听明白了。我是在想……有这个必要吗?我考虑……”
英夫打断他的话,大声说:“我不要你考虑!我就问你—;—;来—;—;还是不来?你不是自称也是我的学生吗?老师过生日,你来不来?啊—;—;简单回答,来?不来?”
徐明远笑了,“宋先生,你是好心人。但是……”
“我不要你‘但是’,你就讲,来—;—;不来?”
“好,好,我来。反正,也没有什么了不得!”
“是呀,是呀,天下之事,本来都没有什么了不得!明远,一个人要心胸开阔……”他又唠唠叨叨讲了一套道理,心中极高兴,得意自个儿的“激将法”轻而易举成功。他想,徐明远肯来,这一回调解也就算成功了。他相信,陈祖望教授是不会拒绝的。这老头儿不是有几次隐隐约约表示要请自己出面调解吗?大概正求之不得呢!
谁知,他给陈祖望教授打电话时却遇到了麻烦。他俩先胡乱聊了很长时间,显得挺亲热的。他问陈教授心爱的小花猫怎么样?陈教授也问他养的这只百灵鸟“叫口”如何?学会了多少“套数”了?然后,又叙述各自的身体状况,他说,最近咳嗽不断,有可能感冒;我说,近日胸口又憋闷,怕是心脏病复发……东拉西扯之后,英夫才提出了请客的事儿。他却未料想到,陈祖望的声调忽然变得冷淡,听说徐明远已答应来,并未显得怎样高兴,只说他自己最近身体不太好,心情也很坏,实在不想出门。这可真把英夫气坏了,一股怒火直冲到脑门,直想将电话筒摔了。可是,他很快就明白,这又是陈祖望在玩弄小伎俩,装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