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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黑色念珠-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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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过,去过。不过,不是在巴黎,是在纽约。”英夫也似笑非笑地瞧着她,“我还看过脱衣舞呢!”
“是—;—;吗?”杨富才惊慌地瞪大了眼睛,露出了粉红的牙床,“这个……这个,不违反……有关的纪律和规定吗?”
“是我们中国领事馆的一个二秘陪我去的。他严肃地对我说:‘宋教授,您作为一个文化界人士,也应该了解资本主义文化腐朽和堕落的一面。’我也严肃地回答,‘是呀,当然应该了解。了解啦,才能批判。’我们就一块儿去了。哈哈!”他放声大笑起来。突几的笑声有点儿刺耳,几颗看不见的沫星飞溅出来。杨富才也跟着嘿嘿地傻笑不已。只有若娴,仍是似笑非笑的模样儿,幽幽地望着他。
他又讲起了在香港的一件趣事,有一次在一个饭店里吃饭,他着急去上厕所,却偏偏找不到。他拉住一个侍者询问,那个侍者却只懂粤语:“乞—;—;司?呒系,唔系?”以后,他才明白,那里管“厕所”都叫“洗手间”,难怪问谁都不知道。
这个笑话又引起杨富才一阵前仰后合的大笑。英夫甚至有点儿喜欢了这个窝囊的小老头儿。他一点也没有感觉英夫在巧妙地炫耀自己,真诚地听着他每一句话,不住点头表示赞成。他想,也许若娴找到了这么一个伴侣是最合适的。这能满足她的领导欲望,老杨在她面前是绝对服从的。
瞧着若娴神情落寞的样子,他的心理是复杂的。他是同情她?还是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心理?也许二者兼而有之,和她在一起,他总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仿佛她的身体里有一双奇怪的眼睛在窥探他,他灵魂里每一个角落都被扫描过了,这使他恐惧。其实,夫妻两人嘛,谁也免不了有缺陷,一起过日子总得彼此宽容。她却愿意将一只冰冷的手伸到人的躯壳内里去,一层又一层剥开……让他没法儿忍受!
他从干校回来那天,两人在卧室里进行了一次认真的谈话。没有开灯,一片银皑皑的月光,房间又覆盖一层朦朦胧胧的夜色,有点儿缥缈,又阴森。家具都模模模糊糊凝结了阴影,像是一块一块黑色礁石。黑黝黝的房间更像是海水深处的一片峡谷,每一片角落都升腾了神秘的暗光。
“你说我虚伪,还有自私……我都承认,”他想坦诚地跟她谈一谈,“但是,我们应该彼此谅解……”
“算啦,算啦!别再讲这些啦!”她抱住脑袋,呻吟着说:“你讲了多少遍啦!求求你啦。”
“你怎么就那么心硬?为什么不想孩子们?”
“孩子已经大了。能够独立生活了,我的责任都已尽到啦。”
“你,你就不想想我们毕竟是多年的夫妻了,一起度过最艰难的日子。三年困难时期,我得肝炎,你卖血给我去买营养品……”英夫不由自主哽咽了,“我忘记不了!”
“别说这些了!”她也啜泣了,头发乱纷纷,那么难看和衰老,“老实告诉你吧,我已经没法跟你生活在一起啦,再也忍受不了啦!求求你,求你,开开恩,解放我吧!”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跟你说,我再也不会和高级知识分子结婚啦!也许,我就找一个平庸的市民,只要老实忠厚就行。我只想安安静静过日子。”
还记得,他在那天晚上,内心里出现一种少有的孤独和感伤,他被自己的老婆抛弃了。就是那么一回事儿。从此,他将是一个人了,他将是寂寞的了,他就像一条鱼,游进了海的深处,原来总有一片绿糊糊的海藻类生物纠缠着它,现在没有了,游呀游呀,他将游入一片真空。
那时,他觉得自己很可怜。
他又瞥一眼杨富才,觉得这个小老头儿也很可怜。也许,大家都可怜吧。
“我这个人,嘿,没有什么能耐,也没有您见识广,最远的地方,我只去过深圳。”杨富才挺诚恳地对英夫说:“我也不会别的,也就是一辈子和账本打交道了。”
“会计工作是……是很好的”,英夫感动地点点头,“现在很需要的。”
“英夫,我给你提点儿小意见”,若娴扬起眉毛,“怎么又系上这条红领带了?怪里怪气的。”
“是子君非要让我系的。她说我系上这条领带就显得精神。”
“这丫头!尽出馊主意!”
叶雨鹤抽烟的姿势很好看,她把浑圆的大腿高高翘起来,用左手轻拈着香烟,极熟练地不时往烟灰缸磕一磕烟蒂,右手却轻轻抚摸着金项链上挂着的那个金十字架。房间很灰暗,窗帘拉得很紧,深黄色暮霭里能嗅到一股铁锈的气味儿。英夫靠在躺椅上,手里拿一本《明史纪事本末》,直到现在却一页也没有翻过。他百无聊赖地轻弹著书的封面,目光却暗暗窥视着叶雨鹤。淡褐色的夕阳光线透过厚厚的绒布窗帘,在昏暗的墙壁上涂抹了细狭的深灰色长方形,犹若幻灯光在幕布上投入闪烁不定的光影。雨鹤的身影也在后面形成一个朦胧臃肿浅黑色投影,晃来晃去。
“水泊有一段时候是很孤独的。妻子秦少蓁在文革中自杀了,儿女们也与他划清了界线……那时,他跟我开玩笑,说我俩是两个‘快乐的单身汉’①,因为,一九七三年,若娴与我也离婚了……”
①“快乐的单身汉”是西方一乐曲名。
“那么,他的生活很凄凉啦?”
“也可以这么说吧。他是孑然一身,我呢,还有子君能陪着我。不过,他在精神上比我更坚强,他那时正在日以继夜写书。我记得,他临死前一年的春节,我请他到我家来过,他没答应,是《东西方文化精神概观》一书快写完了,他要赶一赶。”
英夫叹一口气,喃喃自语说:“其实,我比他更孤独……”
“哦,那天,您的……嗯,‘会谈’,进行得怎么样?气氛还愉快吗?”
“还可以吧。”他含糊应了一声,又悄悄觑她一眼,“很没有意思的—;—;我说我现在的心境,大概是年老了吧?唉,唉—;—;雨鹤,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请你一定真实地回答我。”
“您说吧。”
“一定一定说真话,不要敷衍我……”
“不会的。”雨鹤脸上是挺好玩的神情,“什么问题呀?”
“哦—;—;哦,哦……你说,我这个人,啊,是不是有点儿无聊呀?”
雨鹤实在忍不住,咯咯笑出声了。手中的香烟也差点儿掉地下。英夫满脸尴尬的神情,微微皱着眉头,后来,又受到她不可抑止笑声的感染,自己也笑出声了。
“人老了,性格怪僻了,就会变得百无聊赖。”英夫微微叹一口气说,“我这人,实质上是挺软弱的。若娴说得一点儿也没错……我有时候喜欢寂寞,有时候又害怕寂寞。”
他忽然沉默了,用手掌轻轻抚摸那本书的封面,咳嗽两声,又问:
“你喜欢下雨吗?”
她一怔,随口答:“我喜欢听滴嗒滴嗒的雨声。”
“我也是。”他点一点头,“下雨的夜晚,我就能睡得特别舒适。”
“在雨中散步,也很惬意。”
“哦,尤其是雨夜。真的,这不是什么浪漫不浪漫,灯光中的雨丝,马路上一滩一滩的雨水,打着雨伞的行人,你会有一种极其清潇的感觉,就像……就像这个世界已经被雨水过滤了一遍。”
“您挺有诗意的。”
“我?这个无聊的老头子!别逗啦……”他自己嘻嘻笑起来,又问:“北京有句土话,叫,叫逗……,什么来着?”又想一想,“是什么门?”
“是不是逗闷子?”
“对,对。子君常说,逗—;—;闷—;—;子!这句话挺有意思,那个—;—;‘闷’字是怎么写?是烦闷的闷吗?”
“好像是吧。这是俚语,每个字也不见得那么规范。”
“噢,我一会儿要记下来,收到我那个专门搜集俚语的笔记本里去。”
“我听子君讲,您以前写过小说?”
“那是陈年烂谷子啦。我和水泊,都有这个爱好。在西南联大读书时,我们还听过沈从文先生的课。水泊发表的作品比我多,以后,六二年政治气氛松动了,他还发表过两篇历史小说呢。”
“是吗?发表在哪个刊物上?”
“也记不得了。”英夫显得厌倦的样子,将那本书扔到了写字台上,“我劝过他,天有不测风云呀。谁知道什么时候晴又转阴呢,他同意我的见解,可他管束不了自己。不动笔,他活不下去。”
“这正是罗先生的风格!”
“什么这个格,那个格的。其实,有什么意思……我不只是讲水泊的。整个儿的,唉,唉……都是这么回事儿,就像我们刚才所说的,逗闷子,逗—;—;闷—;—;子!嘿嘿。”他短促地笑一声。
他又朝厚厚的窗帘瞥一眼,从缝隙中感觉到外面大概已是灯火闪烁了。小阿姨来了亲戚,请假出去了。子君也跟朋友去远郊的度假村去玩了,就剩下自己一人。他非常害怕雨鹤也会突然站起来,向他告别,走出这间屋子。被这种奇怪的心理支配着,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也不敢咳嗽一声。
他俩就默默无语地在黑暗中坐着。
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个早晨,他起床要去上学,却身上发冷,嗓子疼。勉强吃完早饭,小脸却烧得通红,脑袋像针刺一样,朦朦胧胧的。妈妈不让他上学了,搀扶他去床上躺着。他模糊感到了一股灼热气氛包围,嘴巴嚅动着,干渴极了,心跳也加速。朦胧中他见到在屋里跑来跑去的妈妈,床头旁倒背手皱眉头踱步子的爸爸。不一会儿,又听老保姆的声音,“好了,好了,黄包车来啦!”他被她们搀扶着跨上黄包车,几滴冰凉的雨点随风吹到他脸上。妈妈和老保姆一边一个紧搂住他,他却被挤得有点儿难受。雨点落到油布篷子滴嗒滴嗒的声音和洋车夫大脚板踩在雨水里噼噼啪啪脚步声混合到一起,一阵新鲜的风吹来,马路上一滩一滩雨水像镜子闪闪发光,只见雨点落在上面泛起一个小小汽泡。他仿佛恍惚走入幻境之中,一个蓝色翡翠盘子里,盛几个透明的圆形水果,说梨不像梨,说苹果不像苹果,里面清冽甘甜的汁水蒸腾起来,汇合成清凉的云雾,把他的心也裹挟了。妈妈推一把他:“别睡着呀,快到医院了。”他却说:“我好啦!”妈妈没有理会他,可是到了医院,却是什么也没有了。妈妈奇怪他的病为什么一下子好了,以为他被风一吹,体温下降了。直至今天他才明白,那是一种难以寻觅到的宁静心态使他病愈的。
这种极美好的心态,他还能找到吗?它是极静谧的,却并不是寂寞,也不是孤独……那是绝对不同的。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找到那种心态了。早晨遛鸟时,他感到有一股悠闲自得之乐。但是,依然隐约有那么一丝淡淡的寂寥,甚至在鸟儿啾啾鸣叫的小树林,他也抹不掉那丝寂寥。
前几天,他对小树林子遛鸟,却发现“雀友”赵哥没来,他问他们,崔贝儿满不在乎地说:“嗨,他病了。”“什么病?”“气喘病。没事儿,在家歇两天就好了。”他们在一起闲聊一通,却总觉得缺点儿什么。仿佛没有那位老大哥在场,这个小社会就不那么热闹了。一会儿,大家提着鸟笼子四散开。崔贝儿说,他要去赵哥家,给他送一些鸟食去。“噢,他家远吗?”“不远,就在那边的一条胡同里。”“那个……嗯,嗯,我也跟你一块儿去,好吗?”英夫不知怎的,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崔贝儿诧异地瞟他一眼,说:“这—;—;您腿脚走得动吗?”“你不是说,不远吗?”“对我来说,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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