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飘雪-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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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大了,也更可爱了,泪水坠在儿子的脸上,她急忙擦拭干净,小心翼翼地贴在胸口,过后又再看。
孟毅关了台灯,她看的太久了,他也怕被她看穿自己的心事。
房间黑下来,他看不清他的脸色,也看不到孩子的眼睛。
雯因收起照片,人却依旧陷在方才的情绪里。
“怎么人家的孩子肉滚滚的,我们的孩子却总是胖不起来,是没有用心喂养吗?”
“没有,大概像你,不轻易长肉。”
他手里拿着手帕替她来拭泪。
“别再伤心了,我们还年轻,我们还会有很多孩子,以后无论你再生几个,你都带在身边。”
再生几个?
雯因心里冷笑,他还在做梦?他是假装不知道她对他已痛恨到极点了吗?
她挥手打开替他擦泪的那只手:“别碰我,让我觉得恶心。”
照片到手,她也学得会过河拆桥,翻脸无情。
无疑,这又是个不欢的夜晚。
思念是他强迫她服下的一味毒药,她永远无法忘记它的滋味。
她独自躲到楼下一间空屋子里,一眼也不想见他。
她坐在藤椅上,望着窗外淡青色的天,浓郁地聚集,便有些发了黑。
“你说三个多月的大的孩子是什么样子?会爬吗?会走吗?会说话吗?他会不会突然喊一声妈,会有人教她吗?”
常妈将牛奶摆在她身旁的白色矮几上。
“小姐,没那么快。”
雯因端起碗,汤匙搅动两下,触景生情。
“我虽然没有奶水,但我可以一勺一勺喂他牛奶喝,他生病我整夜整夜守着,累死了也心甘情愿。”她情不自禁,甚至将汤匙伸出去,做出一个喂牛奶的姿势,但是她的孩子,永远不会给她回应,她唯一拥有的,只有一张照片,这就是她作为一个母亲,所有的财富。
“现在我不能给孩子喂奶,我不能哄他睡觉,我甚至不能见孩子一面,那我为什么要生他?他如果永远在我肚子里该多好,谁也休想抢走他。”她放下碗,以一种绝望的心情望向窗外,淡青色的天变作深青,浓浓的捂过来,哽在人的胸口。
常妈三番两次提醒她:“先生受了伤,您好歹过去瞧瞧,说几句话,这个时候刻意躲出来不好。”
她动也不动,不耐烦道:“伤的重吗?快死了吗?”
“怎么会。”
她冷冷道:“没死喊我过去做什么,他若死了,我才肯为他哭个一两声。安心听电匣子吧,我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可爱的故事,编出来的故事真动听啊。”
常妈替她担心且胆小:“别这样,得罪了先生是吃一辈子苦的。”
失去孩子的母亲,心早就对他变得又冷又硬。
“我还能受什么苦,最好他杀掉我,或者我杀了他,大家方才做的个好了结。”
黑压压的天,她坐在冷冷的石头上,自己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坐多久也没关系,从现在到老死,在这个魔宫似的房屋和花园,她的时间简直多的像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你在花园做什么?”
她不愿见到他,却躲不过他主动来找她。
雪花飘然落下,她仰望黑压压的天空,伸出手接住两三片冰凉。
“你疑心什么,这大概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吧,我好像已经十年八年没出过屋子了。”
她老了吗?她感觉她是老了,至少心老了。
他握起她的手,声音沧桑:“雯因,我们别再互相折磨下去,就算看在往日的情分上。”
他骤然如此,使她感到讽刺,她对往日的情分是早就麻木了。
她好笑道:“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你受伤,而我没有陪在你身边,没有像以前一样照顾你,所以你伤心了?”
他颔首,双眸中蕴藏着浓浓地无法化开的伤感。
“是。”
雯因叹息:“听着真让人难过,其实我一直在关心你。”她含笑起身,柔声道,“让我看看伤的重不重,看样子伤的好像并不重。”
自言自语中,手里倏尔多出多出一把明晃晃地匕首,在伤的不深的旧伤口,补上一刀,带着无以言语的痛恨与孤注一掷决心。
他痛的紧皱眉头,却还是握住她的另一只手,一动不动。
她真的给了他一刀,连她都不敢相信。
她挣开他,脸色雪白,却失声笑出:“别尽看着我,你想怎样便怎样把,打我,关我,杀了我,通通随你。”
她的身体不住地颤抖,每一下都像剧烈呕吐。
“我欠你的,我应该还给你。”大雪棉絮般撕扯,漫天风雪中,他艰难得靠近她,“雪的洁白,能够将一切罪孽遮住,过去是我对不起你,但是让一切都过去吧。”
“让一切过去?你还想重新开始?可以啊,我不为难你,我也不奢望时光回流,一切回到原位,我只让你将我的孩子还给我,将我父亲放出大牢,你做的到吗?”
呼啸而过的风雪里,她注意他的口型,他却一个字也没有说。
“不能,是不是?”
人的誓言,都可能瞬间变成谎言,更何况一个承诺。
“我会放过你父亲。”
雯因大笑,这时候满腔冤屈,才觉得气涌如山倒。
“那你现在就去。”
他果然没去,他不过是在欺骗她,她愤怒地扑上前去推他:“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或者你杀掉我,我从你的世界里彻底消失,这辈子,下辈子,哪怕海枯石烂,我们也死生不再相见。”
她每说一句,就愤怒地推他一下,骤然扑腾一声,她的手推空,他从眼前消失。
她面前大雪遮住的竟是个湖泊,她痴痴地站在湖边,眼睁睁地看着沉入湖中,鲜血一丝一缕在冰冷地湖水中散开,再不见他的身影。
仿佛过了天长地久,她麻木地站在湖边,是一个冻僵的无情人。
脸上一片冰冷,如果早知道是这个结局,不会再有当初。
接下来,她身边一团混乱,有人跳下湖泊,有人在岸边叫嚷,但那些糟乱仿佛是发生在另一个时空的事情,全然与她无关。
很快,她的世界清静了,忙乱中,没有人理会她。
她失神地转身,一个人的雪白世界里,走出幽囚她的地方,走到另一个白茫茫的天地之中。这下子干干净净了,她却茫然地走了很久很久,不知究竟该走向何方。
作者有话要说:
☆、战地归来1
一年后,上海。
雯因风尘仆仆,辗转自战场回至姨母的公馆。
雯因的姨母是宋跟前的红人洪季常的五姨太,现今陪洪老爷一同调任上海,住在一幢红色的洋楼里。
红色的洋楼里,朦胧在冬日的白雾里,窗子上亮起的灯光,如同天际散乱星光,凑着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人影移动,便如天上险境一般。
雯因却知道这里不过是某些军官的高级销金窟。
雯因出现在五姨太面前时,衣着寒酸,战场上剪短的、又毫无美感可言的发式,更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五姨太从人群中瞧见她,听她喊一声“姨母”,笑容尽数凝结在脸上。
她姨母当即辞了众人,引着她进一间会客厅。外间的舞厅是西式的装修,这边的小厅里,青石漆布,大红绫缎窗帘,是古色古香的中式摆设。
五姨太在沙发上坐定,打量着她先是不说话,闷了一会儿,方才从桌上倒了一点红酒慢慢饮着。手上一枚大钻戒,折了水晶吊灯的光,明晃晃地打在雯因的脸上,五姨太的手动一动,那光影便在雯因脸上和破旧衣服上跳来跳去。
雯因在这刺目耀眼的光芒中,觉得浑身不自在,她当初不肯依从五姨太的安排,决定远赴战场,临行之前,与她姨母的确闹得有些僵着,正欲再喊一声姨母,打破僵局,五姨太搁下高脚杯,高声喊外头的笑芙进来,介绍道:“她是笑芙,这半年新来的,你还没见过。”五姨太见她今日主动归来,也就不再多提旧事。
雯因按礼与进来的年轻姑娘打个招呼,姨母这里的若人物,身材样貌自然没有说不过去的。
五姨太又拿下巴点了点雯因,向笑芙交代道:“这是表小姐,你带她去楼上洗干净,换身新衣。一身的灰土,不知道的还以为从地宫里走出的兵马俑。是个泥人儿也罢了,好歹算是古董,却又是个一身晦气的活人儿。瞧你这衣服发式,我这里出出入入的都是什么人你难道不晓得,你通身的打扮,往我条巷子里一靠,那就算败坏我的名声了,得亏我是你姨母,倘若换个旁人,一早跟你急了。”又补充道,“上楼时避着点儿人,少从那人群堆里挤,一会儿将她换下来的衣服也扔掉。”
雯因新回上海,不愿再得罪她姨母,少不得听从她姨母安排。
笑芙虽特意带着雯因从避人处走,哪知会客厅外早有一军官堵住。笑芙是五姨太手新蹿红的人儿,见老朋友笑吟吟侯在门外,自然是来寻她的,正自半含笑怒的相迎,哪里想到那军官将她理也不理,一双目光只定在雯因身上。
“舒小姐,你好,我是楚先生的部下。”
雯因微微吃了一惊:“哪位楚先生?”
“楚步青楚先生。”
雯因正自疑惑楚步青是哪一位,忽而听到笑芙似有似无一声讽笑,随即意识到,这军官的话不过是在此处与人搭讪的一贯手段,因而摇头道:“我不认得什么楚先生,更不是此处的人,你认错人了。”
盥洗过后,会客室中,雯因等了一会儿,五姨太方才现身。
一见雯因的衣着,又是脸色难看,尖声问着笑芙:“你脸上的皮可松了?遮住耳朵了是不是?我方才说的是什么,怎么让她穿了这样一身衣服来见我,又不曾死了人,给哪一个守孝吗?”
笑芙瘪瘪嘴巴,抱怨道:“是表小姐自己选了这件,放着新颖亮丽的偏生不肯,她单单就喜欢穿的像个阿妈,我也是没法子的。”
雯因不过是选了一身素净衣服换过,也不至于就像个阿妈。做丫头胆敢出言讽刺,那自然是瞧眼色吃饭。
五姨太动了怒,也不许雯因开口反驳,带雯因去自己的卧室,亲自选了一件衣服,硬逼着她重新换过。
五姨太退开两步,抱胸打量着镜子里装扮后的雯因,挑起眉毛,会心一笑:“转来转去还不是转回原地么,早我就对你说,这兵荒马乱的世道,除你自己,没什么真正靠得牢。靠你自己,说白了靠的又是什么?还不是黄的金白的银?虽说你在战场上受了一年风霜,可终究年轻,一概经得起修补。”
“这年头,再没什么比年轻更值钱的。我是你亲亲的姨母,往常打你几下骂你几句,那也皆是因为心里疼你。好啦,你先在我这里闲几日旁观,待你头发稍微长长一些,到时再介绍你认识几位老爷少爷。”
雯因听她姨母的话,显然也是将她当作手底下的货物,难怪在衣着上过不去,原来自打她一进门,她就存了这主意。
雯因脸上微微一红,赶忙辩解道:“姨母怕是误会了,我的心意仍旧是一年前的,从未更改。”
五姨太一怔,蹙起双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雯因赶紧表明今日是特意来拜会洪四小姐。
雯因所指的洪四小姐是洪季常的女儿洪嘉筠,洪嘉筠却并非五姨太的女儿。洪嘉筠就读于上海的圣约翰,因而也一道与她父亲住在五姨太这里。她与五姨太皆是大家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