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骨惊寒-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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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戎一连几天寻访了十几家绣坊,要不就是不收人,要不就是不提供住处,终于找到家愿意雇人又提供食宿的,老板试了试燕戎的手艺,觉得他还不错,便打算收下燕戎。燕戎不敢贪心,要求不多,所以薪资和住处都很快谈妥了。燕戎高高兴兴地去福田院接了燕岁,千恩万谢地辞别了院司,那一瞎一疯的两个人还颇为伤感地和小燕岁道了别。燕戎正打算搬进绣坊里。然而到了绣坊门口,那老板一见燕戎怀中抱着孩子,立马就反悔了。
“原来你还有孩子!怎不早说?”
“有孩子有什么问题吗?”燕戎问。
老板横眉倒竖地说:“当然有问题!绣坊可不收拖家带口的雇工,麻烦。”
燕戎赶紧说:“不麻烦不麻烦,这孩子很乖,我自己带,绝不会妨碍到别人的。”
老板根本不听他解释,把燕戎的包袱物什都扔出了绣坊,“不用说了,你这样带着孩子的任是哪一家都不会收的,从来都是这规矩。”
燕杜没有办法,只能抱着孩子在街上各处打听,结果真如那绣坊老板说的一般,人家一听他叫燕戎,又抱着个婴儿,竟然没有一家愿意雇用他的。燕戎只得又抱着燕岁回到了福田院。然而早上才出去,下午又回来了,那院司只当燕戎消遣她玩呢,哪里还肯让燕戎回去,让几个人把燕戎彻底赶出去了。燕戎抱着燕岁,提着包袱流落在街头,眼看着天已经快要黑了,他也不知道今天晚上父女两个要在哪儿过夜。
到了夜晚,街上都已经关门闭户,满大街的人都回家了,独独燕戎是无家可归,他抱着燕岁坐在一户人家的门头下,里面人家一家人欢声笑语,摇曳的烛光从窗户中透出来,暖意融融。燕戎饿了一天,肚子现在咕咕叫个不停,他掏出钱袋把里面那几文钱倒出来数了数,就算他一天只吃一顿饭,这点钱最多也只够他过三天了,三天以后呢?他是不是要带着岁岁在街上乞讨,或者干脆被饿死算了。他又把怀里的一个小盒子掏出来数了数,乳香根也没有了,再不去买,不用等到他被饿死,燕岁先要断粮了。
燕岁从恬睡中醒来,眨了眨眼睛,呜哇一声哭起来开始要奶喝。燕戎看看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他便撩开了衣服,把燕岁抱到胸前。过了一会儿,燕岁吃饱了,燕戎拉上衣襟,给她拍了拍后背,小燕岁咕嘟打了个奶嗝,开始玩闹起来。她还丝毫不明白自己即将面临的困境,对人世艰辛亦没有丝毫的体验,只知道饿了吃,困了睡,醒来就缠着燕戎要玩要抱,眼睛亮晶晶水盈盈的,却没有一滴眼泪是因心酸而流。小嘴边挂着才吃完的奶渍,粉嫩红润,那是因为燕戎从没有让她挨过一点饿,少过她一口奶。燕戎看着女儿可爱的样子,怎么也不忍心让她陪着自己这样餐风露宿饿死街头,燕戎决定,明天就去贺府找找贺相公吧,虽然他说过让自己不要再去,但眼下这情况也无法更坏了,贺相公至少能给他们一口衣食,否则的话不等别人来戕害,他们自己就先把自己饿死了。
慑王府里,柳姨踩着小碎步赶到宋澜亭屋里,他已经梳洗毕,窝在床里看着一本小书。柳姨弯下腰低声说到“城里的所有绣坊工院都招呼过了,今儿没一家敢收他的,那孩子估计已经走投无路了,这么晚了,就抱着小郡主坐在平安巷的一户人家门头底下呢。”
宋澜亭端起身旁的一小盏桂花牛乳啜饮了一口,问柳姨“那小郡主可还安好?”
柳姨点点头,“还好,他自己不吃不喝的,倒是一次也没忘了给小郡主喂奶。”
“嗯”,宋澜亭点点头,端着小盏晃了晃,“让他们下次多放点桂花露再煮,还是一股子奶腥味儿。”
柳姨愣了愣,试探着问,“要不要把他们接到府里来?”
宋澜亭晃杯的手微滞,“不用。”
柳姨摸不透宋澜亭什么意思,她说:“可是……这样下去,小郡主也要挨饿受苦的呀。”
宋澜亭笑笑,“放心吧,那是他亲生的孩子,他就是把自己的肉割下来,也会把孩子喂饱的。”
柳姨犹豫到,“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他好像连乳香根也快没有了,这……”
“哦?”宋澜亭放下手中的杯盏,略一沉吟,他说:“你马上从王府的库房里出一批老百姓常用的药材,找几个丫头,就到平安巷附近去,就说是官府免费派药。”
“是,那……要不要顺便也派点粥食给他?”
“不用,别饿着小郡主就行,还有,马上去找一位好的乳公来候着,小郡主用不了多久就要回家了。”
柳姨听着,脸上并没有喜悦的神色,宋澜亭注意到她的样子,沉了声音,他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想我这是在造孽,要损阴德是不是?”
柳姨连忙跪在地上,“老奴不敢!”
宋澜亭扶起她,阴阴郁郁地说:“我知道,我这么做很恶毒,可我也是没有办法,老天爷对我不仁,就别怪我不义,当初我要是能好好地替凤呈生下那个女儿,现在哪里用得着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去抢别人的孩子!”
柳姨哪里敢听他说这些话,只得赶紧附和到“老奴明白,公子这么做是为了王府的安定,更是为了国家的安定,老奴自当竭尽全力为公子效力。”
宋澜亭拍拍柳姨的手,“柳姨明白就好,这件事要办成了,柳姨就是澜亭一辈子的大恩人。”
柳姨战战兢兢,那里当得起他宋澜亭的大恩人,只得弯足了腰,低足了头,三步一鞠躬地退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平安巷的人家出门扫洒,一开门把燕戎惊醒了,他赶紧揉了揉眼睛,抱起还在熟睡的燕岁,往外面走去。刚走出巷子,就见一大帮人围着一处药摊,熙熙攘攘的。燕戎赶紧抱紧燕岁,往旁边让了让。药摊上的小丫头见他看也不往这边看一下就要走,赶紧扯着嗓子吆喝起来,“派药派药!免费派药!大黄、柴胡、乳香根!防风、厚朴、车前草!全都免费派啦!”
燕戎一怔,转身往药摊上看了看,果然见那些丫头们光把药材一包包地往周围那些老百姓手上递,也不见收钱的。他高兴起来,官府一般只有闹灾闹瘟的时候才会免费派药,今天这种好事偏偏让他给赶上了,老天爷也有发善心的时候嘛,天无绝人之路。
燕戎抱着孩子挤进人群,派药的丫头明知故问,“这位小相公需要什么药?”
燕戎看了看药摊上的药,手一指,“就要这个。”小丫头鬼精灵地一笑,给他包了一大包乳香根。
燕戎马上吃了两根,把剩下的药装好,抱着燕岁往内城走去。一路上在心里琢磨着待会儿见了贺相公该怎么说。贺相公一定会问他孩子是谁的,他要不要说真话呢?要是告诉贺相公孩子就是慑王白凤呈的,贺相公会不会被他吓一跳?贺相公现在又不需要他照顾了,他带着孩子,还能帮贺相公干什么呢?总不能直接开口就向贺相公要钱吧。虽说如果他真的开口,贺相公也一定会帮他的,可是总觉得这样很不好啊。燕戎脑子里想了一大堆问题,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决定干脆啥也不想了,就当带着燕岁去看望看望贺相公,聊聊天,只要贺相公知道他谋生不已,都不必他开口去要,贺相公一定会对他伸出援手的,毕竟贺相公一直是这么好的人啊。
及至到了贺府小门,那些看门的贺府家丁从前也都认得他,但此时就不让他进了,问燕戎“你今天又来做什么?”
燕戎说:“我有急事要见贺相公,烦请二位通报一下,就说是燕戎求见。”
那看门家丁眉头一皱,“去去去!通报个屁!少他妈胡言乱语的。”
燕戎请求道:“我知道贺相公也许吩咐过你们不让我进去,可是求你们通报贺相公一声,就说燕戎真的有急事求见,人命关天,贺相公一定会见我的,求求你们了!”
谁知家丁不仅毫不通融,而且竟然还想扬手打燕戎,好在另一个守门的还算有点良心,看燕戎怀里还抱着这么小的孩子,便拉住了那家丁。她对燕戎说:“我看你大概是不知情,就不与你计较了。”
“啊?”燕戎疑惑地看着她。
那人说:“贺相公昨天夜里已经去了,现在他院子里那些下人们正在给他入殓呢,你想见他啊,晚了。”
“什么!?”燕戎震惊不已,“怎么会这样?贺大人不是前几个月才给他搬了新屋子,又帮他训斥了下人,怎么倒突然走了?”
那家丁叹了口气,“哎,贺大人那样做也不是因为真心关心他,何况后来正君大人知道了,还又到贺相公院里大闹了一番呢,砸得那叫一片稀巴烂啊,贺相公这么多年来一直心气郁结,能活到现在不错啦。”
说话间,几个下人披着丧服,举着两根招魂幡从府里出来了,身后几个人抬着一口棺材,燕戎定睛一看那棺材,竟然与他为郑婆婆买的那种也差不多。燕戎拉住其中一个人问到“你们这就要把贺相公抬去埋了吗?都不停几天灵吗?”
那人不耐烦地甩开燕戎,“停什么灵?又没人来奠。”
燕戎追上送葬的队伍问,“就一个去祭奠贺相公的人都没有吗?”
那下人瞥了燕戎一眼,“他家里人早多少年前都死完了,谁来奠?以前似乎说是还有个妹妹,不过这么多年就没见过活人,谁知道真有假有。”
燕戎心中绞痛,他拦住出殡的队伍,跪在贺相公棺材前,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他说:“贺相公,燕戎来送你最后一程啦。燕戎知道,贺相公虽然对燕戎好,可是心中一定还藏着很多很多的话无法说给燕戎听,燕戎人微言轻,也无法为贺相公做什么,但贺相公你放心,只要燕戎在这世上活一天,就念一天贺相公的好,燕戎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的。愿你下辈子能投身到个平凡人家,和自己心爱的人长相厮守地过一辈子,再不要受这些不该你受的苦了。”
燕戎从地上站起来,送葬的队伍继续前行,燕戎问他们,“你们要把贺相公送到哪儿去?”
他们说:“城外随便找块地埋了呗。”
燕戎吃惊,“难道不葬到贺大人的家坟里去吗?”
那抬棺的下人讪笑,“葬什么家坟?他又不是正君,又没有生养,凭什么进贺氏家坟,何况贺大人这么厌恶他,只怕希望我们把他埋的越远越好吧。”
燕戎听着,心中无比酸楚,他无法想象贺相公这辈子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他身上有多少无人可知的故事,他心里又藏着多少无人可诉的秘密。这个如月亮一般皎洁,又如阳光一样温暖的男子,就这么在屈辱中静悄悄地去了,堂堂贺大人的夫君,没人为他设灵堂,也没有一个人来祭奠。为他披麻戴孝的只有四五个对他即不敬又不肖的下人,做贼一般,从小门把他抬出了他生活十多年的贺府,两张单薄的招魂幡,一口最廉价的薄皮棺材,这就是对他一生最终的定格。
燕戎看着那歪七八扭的送葬队伍远去,抬头看了看富丽堂皇奢靡豪华的贺府,明明是灿烂温暖的夏天,他心里却升起一股无法掩盖的寒意,他赶紧抱着燕岁快步离开了,这回,他是真的再也不会来这个让他遍体生寒的地方了。这是怎样可怕的一个地方,那贺大人又是怎样可怕的一个人,而这世道,又该是多么荒唐多么无理的一个世道啊。燕戎感到,比起贺相公,他已经幸福很多了,他至少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