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风流-第1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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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擦擦汗!”将一应道具细细检视过一遍后,走到关关身边的唐离见她因为紧张,额头竟然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遂顺手掏过袖中的汗巾子笑着道。
抬头看了看唐离,再低头看了看那方洁白的汗巾子,愣了片刻后,因心神过度紧张以至于反应有些迟缓的关关才醒过神来,接过汗巾子擦了擦额头沁出的细汗,关关抬头看向唐离的那一笑看来也很有几分勉强。
“来呀!去回廊我内库奉应的公公要两樽葡萄酿过来。顺便再带包冰鱼儿。”回头吩咐了一句后,唐离才在关关身边的胡凳上坐下。
离开宴的时间尚早,陪着关关静坐的唐离此时却也不多说什么,等了片刻,已有内宫拨来支应的小黄门手捧黄桦木托盘走了过来,托盘中不仅有两只满盛着血红色葡萄酿的琉璃樽,旁边更有一只白绢布包及一盘黄白色的腊珠樱桃。
“曹公公听说是唐大人要‘鱼儿酒’,亲自去库房取了波斯葡萄酿,状元公尝尝,这波斯来的货就是比河东的强!至于这盘腊珠樱桃,是曹公公送予大人下酒的,我家公公说了,大人但有所需就吩咐一声,他立刻命人送过来。”那小黄门边将托盘小心放在唐离面前,边媚笑着说出这番话来。
“替我谢谢曹公公。”唐离说这话,却没从袖内掏出堪做赏赐的银钱来,这才想起自从他成亲奉职之后,因日日身边有人跟随,也就被惯成了不带钱的毛病,以至于现在要打赏也不利索。
“该你好运气。”笑着自手上抹下那枚湖绿指环,唐离递给那小黄门道:“跟曹公公说,改日若是出宫,我定当请他到别情楼吃酒。”
那小黄门却是眼利,见唐离打赏的这只指环如湖水般绿的清澈纯粹,隐隐间有玉光流动,忙把手摆的跟鸡爪疯一样道:“状元公这是极品翡翠,小的什么身份,敢受这样重赏……”
“赏你的就拿着,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是我今个儿手上不凑巧儿,你想也别想!”唐离笑着把翡翠指环重重拍在小黄门手上,“传话去吧!”
那小黄门听唐离说的随意亲近,也就不再假惺惺推辞,欢天喜地的将指环收了,笑嘻嘻的说了句:“小的代家中老娘谢过状元公重赏,大人你有什么吩咐随时传唤小的就是。“这躬身退了。
这小小的插曲分散了关关的心神,使她的紧张消解了不少,等那小黄门去的远了,她才笑着低声道:”那枚指环怕不下二十贯钱吧!“”你不知道这些宫里的小太监,嘴阴损的很,别看他当面笑嘻嘻的,若是不赏他,没准背后丧白出什么话来,坏倒也坏不了什么事儿,就是难听。得罪这种人不值!〃随意回了一句,唐离端起那托盘道:“离开宴的时间还早,这屋里太闷,走,咱们去外边透透气儿。”话刚说完,他已率先行去。
东亭之外,穿过回廊就是一片被四周建筑隔出的小花园。此时其他的那些乐工都被羽林军拘管着不得随意走动,所以小花园中也就幽静的紧。
这些羽林军都是勋贵子弟补入,打仗固然不行,但招子却是极利,见是唐离领着个乐工往小花园,倒也都没有为难。
由刚才喧闹的环境走到这片幽静的所在,关关忍不住长吁出口气。唐离于石几上放好托盘,取过白布包中放置的冰雕小鱼向酒樽中各投了两尾后,边向关关递去腊珠樱桃,边轻笑道:“怎么!紧张了?“”怎么能不紧张?“关关在唐离面前没有半分掩饰,伸手拈起一粒色做黄白的樱桃投入口中道:”我以前最多也就是为贺大人及山南西道观察使大人演过舞,今天要面对的可是天子,何况还有那么多番邦使节。我唱歌又不好,阿离你也是知道的。“言至此处,关关的眉头有轻轻蹙在一起。”【木兰辞】若真个砸了锅,皇上首先也是打我的板子,我都不紧张,你紧张个什么?“随口调笑了一句,唐离接着说:”其实关关你大可不必担心,咱们这个【木兰辞】纯是以新奇取胜。既然是新,能不出问题最好,即便出了点问题,也没个什么大不了的。说来说去,这也不过就是一场歌舞罢了,其实不值当如此费心。“
只是关关却并没有为唐离这故作轻松的安慰话语放松紧张,他刚一说完,关关已是接口问道:”阿离,【木兰辞】可是今天的压轴曲目,你说咱们能出彩吗?“”能,肯定能!“放下樱桃,唐离将冒着寒气的葡萄酿递给关关一樽,自取一樽小口呷道:”我已看过各使团报上的曲目,还是老一套,都是些胡腾舞、胡旋舞之类的,我不怀疑这些舞他们能跳的炉火纯青,但跳得再好有什么用?这十年来,次次宴饮都是这些老一套,第一年看固然讨彩,第二年也就一般了,到第十年,怕就是天上仙女来跳,也引不起观者多大兴趣了,自然,那些个番邦使团的舞者会在原曲目上做一些改进,但像这等该法,再怎么着也是小打小闹,还是在【十部乐】的框架内动作,又能有多大变化?反观咱们这【木兰辞】可就不同了,不说那些道具,口技之类的东西,单是关关你身穿铠甲的一亮相,还不就是满堂彩。“
冰镇的葡萄酿入喉,丝丝的寒气瞬间扑灭了关关心中的燥火,听唐离说到身穿铠甲,关关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思绪也回到了当日金州花零居的那个夜晚。
看着面前侃侃而言的唐离,关关还真是感慨时光易逝而世事离奇。花零居的那个夜晚不过像是昨天,但昔日那个贫寒的伴萧少年如今却已成了新科状元,宰相爱婿好朝廷七品的太乐丞。伴随着身份变化的还有往日他那份溢于言表的散淡疏离,如今也已慢慢沉浸到了骨子里。排练【木兰辞】这几乎是朝夕相处的月余时光,关关再也看不到唐离刻意的与人保持距离,他整个人都似被尘世的烟火全身熏染过一般,无论是说话,处事,还是与人交往,举手投足间显露的都是自信而成熟,也正是这段时间的相处,在披上了烟火气之后,终于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人。只有在月下品茶,知己阔谈的这样特殊的时刻,才能再次感觉到他深藏在骨子里的淡泊与飘逸。当然,唯一不变的仍是他对家人的关切及对朋友的真诚。
突然,几声如在耳畔响起的浑厚钟鼓声惊醒了分神的关关,扭头看去时,却见唐离已开始收拾起石几上的酒樽等物。”散朝了,马上就该赐宴了,咱们走吧!“钟鼓之声结束,唐离接过关关手中的酒樽,向她补充说道:”关关你若还是紧张,我再告诉你一个秘诀。“言至此处,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满脸坏笑道:”上殿之后,你别想着那些人的身份,把他们都当作猴子看也就是了。“
至此,关关再也忍不住的哈哈大笑出声,正是在这笑声中,她原本的紧张消失无形,跟着身前那个自信满满的男人,一步步向麟德殿走去。
第一百五十章 宫宴〈四〉
杨贵妃雅好音律歌舞,是以朝散赐宴时,玄宗即命人请爱妃同晚各番邦使节献乐。
长安宫城占地最大的殿宇内,此时一派喧腾热闹的气氛,各番邦使节依单席制在大殿两侧坐定,边把盏吃酒,边观看殿中歌舞,席后无数侍候的小太监及宫女们如忙碌的蜂蚁般将各式水陆珍馐一一贡进。
此时,麟德殿正中一块儿方形旃檀上,真有一异族少年舞者正单膝跪于旃檀上,手捧琉璃金樽向着玄宗及杨妃以“胡语”致敬词。这异族少年身穿桐布青衫,头戴尖顶珠帽,身披葡萄纹长带,如此华美装饰,再加上他那“肌肤如玉鼻如锥”的容貌,当真是甫一出场,便先声夺人。
待他“胡语”致敬词完毕,玄宗并杨妃举盏微呷了一口后,殿侧蓦然响起横笛及琵琶的奏乐之声,这番乐起之时,音调尚还舒缓,只是几乎在片刻之间,原本舒缓的乐声就越来越急,待其到达顶点时,忽有重重的手鼓之声促响而入……
那手鼓一奏响,原本单膝跪地、静如磐石的少年立即应声而动,双手平托着将琉璃金樽高高抛起,而他的身子也长身而起,舒臂抬腿的急舞起来。
“石国胡儿人见少,蹈舞尊前急如鸟。织成番帽虚顶尖,细旃胡衫双袖小。手中抛下葡萄盏,西顾忽思乡路远。跳身转毂宝带鸣,弄脚缤纷锦靴软……”
那枚琉璃金樽高高抛起下落之间,异族美少年已急舞了两转,之间他那动作环行急蹴,俯仰腾挪,中间伴随着扬眉动目的丰富面部表情。虽短短时间已演绎出男儿的刚健之美。
金樽落下,正翻腾急舞的少年脚尖一挑,带起一蓬光辉的琉璃樽复又高高跃起,琵琶愈急,手鼓愈重,少年紧扣节拍的舞动也愈发迅捷,其轻健敏捷的动作真个是“扬眉动目踏花毡,红汗交流珠帽偏。醉却东倾西又倒,双靴柔弱满堂前。环行急蹴皆应节,反手叉腰如缺月。”就是在如此急舞之间,每次金樽落下时,少年或踢或勾或挑,总能使那枚琉璃樽在空中旋转不停。
这矫健迅急的舞蹈持续了一炷香的功夫,伴奏的琵琶已经两弱两急。堪堪等第三次手鼓转为急风暴雨似的奏响时,反身俯倒的少年猛地一挑落下的金樽,身子如收紧的长弓般合着音节急弹向前,以足尖为轴心,美少年弹起的身子急溜溜的在旃檀上转了两个***后猛地定住,单膝跪倒间琵琶,横笛及手鼓的伴奏之声也渐次舒缓。及至少年双手平捧于胸时,高高落下的金樽半点不差的正在他手心处,若非那渐次消歇的伴音依然在耳边鸣响,只看美少年此时的动作,几乎与起舞前没有任何分别。
负手在殿后看到这一舞的唐离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说来这石国少年将“杂戏”完美的融合于胡腾舞中,不说他刚健优美的舞姿已是炉火纯青,在更高层次上那扬眉动目间配合着舞蹈散发出的艺术表现力与感染力也实在让人叹为观止,然而让他吃惊的是,面对此舞,麟德大殿中除了石国使节团中人高声叫好外,其他观者却是彩声寥寥。
“胡腾舞上能加上杂艺百戏,倒也难得这石国小儿费心思了!”麟德大殿上,玄宗对那美少年舞者再拜敬酒举盏小呷了一口后,侧身对杨妃说道。
看着下边一个与宴的使节想看自己又怕失仪。待要不看自己又忍不住偷偷摸摸的神情,杨妃忍不住掩口轻笑了一声后才转过头道:“妾身也是知舞的,‘软舞’不论,‘健舞’中就数胡旋、胡腾最为难学难精,这舞儿今天这一曲也不知花费了多少年功夫,却只得陛下如此轻评,真是屈了他这多年苦功了!”
玄宗闻言,轻笑间持樽微微一叹道:“哎!软舞无非是凉州、绿腰、屈拓、甘州几类。健舞也不过胡旋。胡腾、剑器、阿连之属,自开元间就是这些。这多年来也没甚变化,纵然跳的再好,看的太多也就没了什么新鲜。说来这大宴歌舞,倒还不如听唐离制那新词来的尽兴。”
听玄宗说到唐离,杨妃那流波善睐的眸子中有片刻的迷离,沉吟了片刻后才浅笑道:“陛下说的是,唐卿家那词虽然古怪不类‘正声’,却最擅描绘人心中瞬间思绪,每次听来都像从自己心口中流出一般,许多曲子听得人直想掉泪。论起那首【上元夜】,臣妾虽只听三郎说过一次,但到现在都始终难以忘记。“言至此处,就听杨妃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轻轻吟诵道: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