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无悔-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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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诸多历史名城中,如果将北京看成是妻,南京看成妾,苏州、杭州看成小姐,那么,扬州则算得上是青楼里的姑娘。不知道什么原由,我对扬州这座城市有一种虚无缥缈的情感。后来,直到我亲眼目睹了这个城市,才恍然发现,她宛如一个精致的私人花园,浓缩了一段曲折的家族史。
黄昏中的扬州,分外的精巧。稀薄的空气中淡淡地蔓延着一种失落后的感伤和陌生的孤独。这个时候,街灯是陌生的,绿树是陌生的,人群也是陌生的,我甚至怀疑身边的每一处色彩都在漫不经心地流动,离我远去。
我一直惦记着一个叫吴佳的男孩子。我是上午刚认识他的,可是在忙忙碌碌的奔波中,我的心头总有一根细线将他的名字跟我连在一起。他还在那里吗?我沿着马路边走边问自己。也许他早已经离开了,也许他还守候在那里。
夕阳染红了半边天。残留的光芒庸懒地拥抱着整个城市的轮廓。我在这个狭窄的城市里,用两条双腿沿着马路做着周而复始的运动。我想到吴佳的时候,心头有一种难言的不安。他的父亲呢?他的母亲呢?难道他是孤儿?他从什么地方来?他将回到什么地方去?一连串的问题在我的心脏附近编织成类似于蜘蛛网状的东西。
我加快步伐,同身边骑自行车的人赛跑。骑自行车的朋友看上去像是在散步,悠闲地欣赏路边的风景。我的额头、颈部渗出了汗水,仿佛宣告着夏日的黄昏依然有着午后的余温。四周没有来自任何方向的风。天,很闷。
繁茂的树叶没精打采地挂在枝头,等待着夜的降临。突然间,一连串清脆的铃声在耳边响起,我连忙往路边靠了靠。两三个背着书包的男孩子正满载着欢声笑语回家去。
我的心头立刻涌起一种莫名的悲哀。
我将目光向前眺望。不远处的路口流动着素不相识的人群。素不相识的人群与我擦肩而过。我偶尔会盯着他们毫无表情的面部,他们正忙着什么呢?也许他们急着回家,也许他们闲着散步,也许他们赶着到某个餐馆吃饭,也许他们赶着与多年未见的朋友见面。我想着想着,忽然笑了:陈子鸿啊陈子鸿,你赶着忙什么呢?是啊,我在赶着忙什么呢?这些天来我到底做了什么事呢?一想到此,我的脸不知不觉地红起来,正如黄昏中的夕阳。
我的心突然要跳出来。我刚才挂念的那个男孩子还坐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张木制的矮凳上。他的眼神盯着路边梧桐树的枝梢,看上去像是在仰望天空。我从侧面观察到他的眼神似乎很执着。
我向他打了声招呼。他立即回过神来,激动地站了起来:“大哥哥,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我善意地笑笑,并将自己迟到的歉意写在脸上:“我答应你的事情,我不会欺骗你的。”
地上堆放着他的各类工具。显然,他早已收拾好,正等着我。那专门用来伺候客人的椅子已经折叠起来放进了大的帆布包内,那块由木板制成的招牌也已经安静躺在里面休息了。惟独剩下那条陪伴了他一天的小木凳,还孤独地躺在他的脚边。
说来也巧。这个与我素不相识的男孩子正是因为他的那块招牌吸引住了我。“擦皮鞋一元”五个歪歪扭扭的字其实并不显眼。而上午,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我惊愕地发现,那个招牌竟然放倒了。
我友情提醒他:“你的牌子放倒了。”并顺手帮他放正了,原以为这只是他的疏忽而已,可以从他漠然的眼神中,我的灵魂深处竟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本该在校园里绽放和在家里撒娇,可是在炎炎夏日,竟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漂泊在街头。我问他:“你在哪里上学?”他摇摇头,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茫然的神情。许久,他才挤出几个字:“我是擦皮鞋的。”
如果不是接下来忙着有事,我可能会真的留下来陪他一天。在到达这个城市之后,我的心灵已经有了好几次前所未有的震撼,而这个小男孩给我带来的忐忑不安似乎隐隐地告诉我,他有一段不同寻常的故事。“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我问。他显得有点惊愕,脸上挂满狐疑的表情。我接着告诉他:“我是一名大学生。”
他的脸上划过一丝惊喜的微笑,点了点头。我暗暗庆幸自己,长得太书生气,如果跟李逵或者张飞一个模样,我真害怕这个小男孩会害怕得成为惊弓之鸟。“大哥哥,你可以教我写字吗?”他的声音比蚊子稍微大一点点。他脸上刚才流露出来的茫然、狐疑、惊愕已经杳无踪影了。取而代之地是真诚而期盼的目光。
我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说:“我呆会办点事情,下午过后我来找你,你就在这里等我。”
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吴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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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处的高层建筑犹如庞然大物,投下偌大的阴影,覆盖着一方土地,也覆盖着这方土地上的人群。人们乐意呆在阴影之下享受清凉,确实,被烈日持续烤个把小时,是件叫苦不迭的事。所以,我们更乐意称高层建筑为“保护伞”。正是在这样的保护伞下,我见到了吴佳的爸爸,一个赤裸着上半身、皮肤黝黑得像涂了碳的男人。乍一看,还以为是西部山区的彪形大汉,更直接地说,那是干活的好手,他的健壮跟吴佳的弱不禁风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他正忙着将堆放在地上的圆木锯成一张张一寸厚度的木板。
“爸爸!爸爸!”吴佳一连喊了两声。
那男人回过头来,脸上沾着几颗黄豆大的汗珠,汗珠落在他上身凸显的肌肉上,汇成了一道道溪流。他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又擦了擦湿漉漉的上身,问道:“怎么回来这么迟?”
吴佳走上前去,一脸的神气:“今天比前两天忙多了。”说完他把右手伸进口袋里,随后将一枚枚硬币掏在左手的手心,并用右手小心翼翼地数着,那副专心致志的模样,像是在思考一道脑筋急转弯,他嘴里嘀咕个不停:“一、二、三、四……”他悉数递给了他的爸爸,“总共二十一块。”
那男人停下手里的活,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用打火机点上。他走到刚堆好的木板边,坐下,微微地喘着气。从侧面看上去,他应该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正面注视的时候,从额头的皱纹和眼睛的光泽判断,他应该刚三十出头。况且身旁的吴佳,不过十来岁而已,我想:他大概三十来岁吧。
“这是我刚认识的大哥哥,他愿意教我写字呢。”吴佳一脸的喜悦。
“大哥哥?教你写字?”那男人一脸的狐疑,脸上仿佛飘来了乌云。
我友好地冲他笑了笑,来打消他内心的疑虑,估计见我一副书生气的模样,半晌,他嘴里吐出两个字:“你好。”顺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香烟,递给我。
我连忙摆摆手,告诉他:“我不抽烟。”我瞟了一眼他手里的烟盒,那是只有两块钱一包的劣质香烟。也许是吸烟有害健康的缘故吧,我对香烟是远而避之。
“他可是大学生呢,我们商量好了,他答应教我写字呢。”一提到写字,吴佳的脸上总是挂着无穷无尽的兴奋。
我接过吴佳的话,说:“是的。”
“你为什么要教我的儿子写字?”他仍然有点不放心。
“他是个孩子,应该多接受点教育。”我很郑重地告诉他。
我陪吴佳来到他们住宿的地方,这是紧矮着高层建筑搭建起来的临时宿舍。墙壁十分粗糙,没有任何的粉饰,红砖挤压着水泥一层一层往上爬,大约两米高的位置,几根圆木成了支架,上面零乱地堆砌着草席、材帘之类的。从屋顶的残迹看,雨天渗漏了不少雨水,室内湿气很大,地上湿漉漉地,像是覆盖着一层露水,零乱的脚印依稀可见。由于空间狭小,各类工具像垃圾一样堆积在角落里,很久没人整理了;两张由四条长木凳支撑起来的床,搁置在东西两角;在中间靠近墙壁的地方,是一个简易的木柜,木柜上有一台古董式的电风扇。
“我们家是流动的,今天我爸在这里干活,我家就在这里,明天我爸到别的地方干活,我家就搬到别处去,一年要搬好几次呢。”他说着,从帆布包内取出那把折叠式的椅子,请我坐在上面。现在,我不是他的客人,而是他的老师。
他又倒了杯水给我,让我润润喉咙。我把水杯端在手上,手心感到了温度的上升。我环视了一下四周,目光停顿在木柜上的黑白相片,那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
吴佳见我盯着那幅照片,告诉我:“那是我妈妈。”
我正要问她现在什么地方干什么工作,吴佳又补充了一句:“她死了五年了。”
我的心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要滴出血来。吴佳把照片放在手心,伤心地说:“那年我们老家发洪水,爸爸在外地打工,只有我和妈妈在老家。为了我的安全,妈妈把我转移到了外婆家,她一个人留守在家里,家里还有她丢舍不下的农田。一天晚上,我们村子的那个大坝被无情的洪水冲垮了,洪水太猛了,跟野兽一样,比人奔跑的速度还快,没有来得及逃出的村民全部被洪水淹死了,我妈妈就淹死在这洪水中了……”他说着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连忙安慰他:“不哭,不哭。”我取来毛巾帮他擦拭了眼角的泪水。
他拒绝了我的好意,断断续续地说了下去:“第二天,当我回家的时候,整个村子成了水的海洋。妈妈和其他几十个村民一样,安详地躺在大堤上,闭着眼睛,无论我怎么拼命地喊她,我把喉咙都喊破了,她都不会再理我了。那一年我刚六岁,妈妈本来答应我,夏天过后,带我到学校上学的。可是妈妈突然走了,我只好陪爸爸出来生活。我年纪小,干不了大人干的活,只好到街头帮那些有钱人擦擦皮鞋。每当看到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背着书包上学去,我心里就难受,心里一难受就忍不住想妈妈……”
“我想妈妈了。”吴佳哭得泪流满面。
我知道这种痛苦加在只有十来岁的孩子身上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情,其残忍的程度不亚于剥夺他生存的权利。他这个年龄,本该躺在妈妈的怀里撒娇,跟在爸爸的屁股后面嚷着买玩具,可眼前这个泪流满面的孩子却被无情地剥夺了这个权利,终日像战乱期间无家可归的孤儿一样流浪在街头,为冠冕堂皇的成人们干着擦皮鞋的差事。
我看了看他幼嫩的小手,黝黑地像粘了一层灰,心里像堵住了什么似的,不知道说什么安慰的话来。
“你爸爸怎么没让你上学呢?”我问。
“他成天在外面干活,哪里顾得上我啊。”他还有点抽泣。
“他怎么不教你写字呢?”我试探性地再问。
“他也不认识字。”他边啜泣边说。
“哦,原来是这样。”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流落到街头,替别人擦皮鞋了。
“一开始我蛮着跟爸爸要读书,可爸爸整天忙着干活,我又太小,他根本没时间照顾我,再说他的工作流动性很大,他随时都会离开这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去。这两三年我已经跟爸爸到过五六个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