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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男友-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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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太向公众发展,对于私人未免疏忽了些,所以就酿成这次不得不和他的偏房——章太太生离的悲剧。状元公是大人物,大人物一点吹灰尘的事情也可以传遍天下的,所以他们这次分别的时候许多人都以为章太太一定有了对不起状元公的秘密事情他才不得不和她分离,因为状元公做事是诸凡照着礼数的。更有许多人传说当他们分别的时候还有过“从此以后彼此休想见面”的话,还有一箱子养老银子给章太太带出来的。不过其中实在的情形,我们却一点也不能够知道,因为这件事并没有登过报,而捏造是很罪过的。 

  章太太是个极有才情的女子。年轻时有很好的家庭教师教过她.她能够写很娟秀的字,能够做很工整的诗,还能够画很幽雅的画,能够绣很细致的花。缦霞这两个字是极和她的人相称的;但她却嫌这个名字太富丽,她切慕风雅,替自己起了一个外号叫做“淡如”。每逢做了一首诗,画了一张画之后,便在底下写着这两个笔画和蚊子脚一样粗细的字,并且端端正正盖上一个小小的牙章。 

  当她知道这件事免不了要发生的时候,就写信给朋友说自己厌恶那豪富的生活,要出来自谋营生,就托那些朋友替她找一个切合她身分的位置。正当其时君达的学校里要请女舍监——本来的女舍监是男舍监的妻子,因为贫乏之故想攀高贵常常到校长家里去走动,却不料有一次反而触了校长太太的怒,她便不得不辞了职。校长听了太太的话要物色一位极有身分的女舍监,章太太的名字就到了校长的耳朵里,校长很信仰这个名字,于是章太太就动身到这里来了。 

  房里的人除掉小君达以外差不多都是愿意说话的,但在那口角上还有一个立在那里的人也和君达一样不开口。这是一个丫头,她的名字叫做秋香。君达的不愿意说话是听见大家说的话太不中听,她的不开口是因为身分的关系,许多客人在这里自然没有她说话的余地,她只好用耳朵听,但她的眼睛却时时望望小君达,好像在奇怪的样子,她的眼睛在说道: 

  “咦!怎么你也不开口呀!小少爷!” 

  秋香的年纪和君达差不多,她的父亲是君达祖父的书童,君达的祖父死了不久这忠直的仆人也死了,这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的女孩儿就一直留在君达家里,和君达齐成长起来。她是个丫头,但是君达家里要这个丫头的缘故不是为的有钱,这丫头的甘愿留在这里的缘故也不是为的他们有钱,实在是主仆间的感情把两下胶结在一起。她没有读过书,一个字也不认得,而她的心地是十分灵巧的,正像个聪明的鸟儿一样,虽则不通人的言语,而它却十分通灵性,有时或者还比人类聪明呢。 

  小姑母的态度最是活泼,精神最是兴奋,声音最是清脆,她这样和大家谈过去的时候,天气已经不早了,外面的雨一直缠缠地落个不休,把这房间里弄得有点模糊了。君达的母亲便忧忧蹙蹙地对秋香说道: 

  “你不去弄夜饭吗,还在这里听什么呢?” 

  “夜饭早弄好了,只等摆出来了。”她温和地回答。 

  “那么去摆出来吧。” 

  “我也去帮她搬一搬。”君达听话听得十分懊恼,趁此机会想脱身,就跟着秋香走出来。 

  秋香知道他跟在她的后面,经过那个屏门转角时,她回过头来笑道: 

  “你今天为了些什么又板着面孔呀?”她说着就用手背掩到嘴上去,大概好半天看了君达的样子觉得好笑。 

  “谁像你一样高兴呢?”君达勉强笑着说。 

  “我有什么高兴呢,我是个丫头!”秋香在前面走着,又把面孔回过来。 

  “啊,你是个丫头,难道我搭过大少爷架子的吗?”君达立定了说。 

  “怎么不坐在那里呢,这里有什么事是你做的呀?” 

  “我不愿意听见那些话。”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厨房门口了。秋香忽然想起一月之前君达的举动,她的面孔有点红起来了。 

  “我怕你哩,小少爷,你还是到他们那里去吧。”她说。 

  “在这里在那里不是一样的吗?”他说。 

  “那么请你不要和那天一样。” 

  “唉!你总是这样疑心我。” 

  不久之间晚饭摆出来了。 

  一顿晚饭也不久之间便完了。亲戚们都说了几句亲热的话回去。外面的细雨还没有停止,湿气一阵一阵来摸着厅堂里的各种东西,一盏保险灯显出暗淡的神气,一家人在回忆中寻出些有趣味的话,送过这雨后的黄昏。 

  …… 

  第二天晴起来了。久雨后的空气看来分外新鲜,天空澄清得像个无边的碧海,几处停留不动的白云犹之是白石的小岛。这碧海的那一只角,下临着B学校的校园。园中正盛开着多种的花,宿雨未干,像一大簇本来很美丽的东西,薄薄地再加上一层清油,放出奇丽的反光,青枝绿叶,嫩红洁白的分外可爱。蝴蝶在花丛中飞舞,雀儿高跳在枝头鸣着,这是春天已经过去,夏天即刻来临的时候,也像个女子嫩弱的青春已经过去,正是丰肥饱满充分发挥妇人时代的美而分外使人为之心迷目醉的时候。 

  大概是礼拜日吧,那一端被几株垂杨拂着的楼的回廊上,有些女学生在温言低语地谈笑,还有些在小竹竿上晾着手巾,原来她们也像那些小雀儿花蝴蝶一样在赏玩这园里的风光呢。 

  有两部黄包车沿着一道缠好游龙草的竹篱笆缓缓而来,第一部车子上坐着章太太,第二部车子上坐着小君达先生。女学生彼此低言道: 

  “新舍监先生来了。” 

未亡人
未亡人(3)

  三 
  这学校是用一个大花园和三座大房子组织起来的。把花园做中心,那三座大房子分三面相对而立着,正面一座作为礼堂课堂以及办公室和其余种种地方。右边一座是男生寄宿舍。左边一座是女生寄宿舍。两者之间就隔着那个大花园。那花园又分为二部,把中间一条大沙道做界限,道的两边有两条盘着绿藤的篱笆像屏障一般立着,那绿屏以右的花园是男学生游憩的区域,绿屏以左的花园是女学生游憩的疆界。但男学生也可以到左边去走走,女学生也可以到右边去坐坐,这是不妨大体的,不过表面上也不得不分明,犹之两个国家的人民尽可以彼此来往,而地图上却明明划着黑线一样的大道理。 

  教员的宿舍却另外在那座正面房子的后面,是另外隔着一块地的。这房子却不如那座主要房子来得好看,虽然也是楼房,颜色并不鲜明,并且落在后面好像仆人常常跟在主人的后面一样,以理而论教员自然不应住这个房子,不过因为这是个私立的学校,校长先生要笼络学生的心,所以把好房子尽量让给送钱给他的学生,等那些问他要钱的教员来住坏房子。小君达的房子就在这一幢里面,而他的房子却是这坏房子里面顶坏的一间,并且塌在那房子的尾上,像只癞狗的尾巴尤其癞得难看一般。外面是这般难看,里面更不消说,所以君达恨他的卧房也不是没有来由的。 

  但是章太太靠着当舍监的理由,人家已经替她在女生宿舍的尽头之处定好一间房子了。并且用块牌子写着她的名字挂在那门口。这房子适当花园尽头之处,是很清静的。 

  章太太走进来的时候,有个女佣人把这房子的门打开。 

  “这个房子还可以吗?太太!”女佣人开头就这样问她,好像大家全知道她是个大来头,诸凡事情都用得着很细心似的。 

  “很好,就这个房子吧,其余的谅来也是差不多的。”章太太随随便便答应她,似乎什么也不计较的神气。 

  这房子在此地很可以算得一间房子的了。但用章太太的眼睛看起来却比她一向住的房子差得多。风格是全然不对的,装饰非常之简单,那房门一开的时候里面就腾出一种霉酸气,地板上浅浅地搁着一层灰尘,不知道被什么虫在上面走过留下几条白痕,整体看来有一种特殊的单薄的感觉,像个贫乏的人掩不了他那虚弱的神气,大概当时盖造的时候贪图省钱和省工夫的缘故。这本来不能合章太太的意,不过她倒并不来计较这些,她对于这次生活的大改变早有了些忏悔的心思,未来的不舒服也早在她意料之中,而她也甘愿服从以后的刻苦生活的。当她从大门进来的时候,看见那一园的花,一园的绿翠,一园的太阳光,以及那天空,那空气,就感到自己成了一个和从前大不相同的人,以后的生活和从前的生活远远地隔了一条鸿沟,以后的生活正在面前生长,以前的生活却向背后退得渺渺茫茫了。她就安排来接受这眼前的生活。那以前的生活是仰给别人的,未来的生活要靠她只手来开辟,她想到这里很有些快活和好奇,就不希望以后的生活能够过得怎样满足,好比那些告老还乡的人一样,只要个人的衣食住稍稍舒服一点,但求温饱就是了。 

  所以她对于这房子以及所有看见的这些东西并没有感到什么不快,倒反存下一个把这房子好好地整顿起来的心。 

  她就来计划布置这个卧房,驱使那女佣人先洗一洗地板,再吩咐去叫人来在墙壁上糊些纸,然后把带来的东西一件一件支配,好比是什么地方应该挂什么,桌子上应该放什么东西,床的地位应该怎么样,这是无论哪个人到了一个地方都会这样做的,而因为她的心思灵巧不过所以做起来格外周到而又玲珑。这些琐碎的事情使那女佣人好生忙碌,但也好生崇拜她,因为从前那个舍监是没有这些气派的。 

  “太太!你的东西真多呢!”女佣人忙里偷闲这般惊叹地说。 

  “这算什么呢,你还没有看见我们家里的东西呢。”她回答她,努力想把那些贵族脾气从此以后抛去。 

  “你叫什么?”她便更亲热一层问那女人。 

  “我叫陈妈,太太。” 

  “哦,陈妈,好个老实的人,你是专门来服侍我的吗?” 

  “不,太太,我还要照顾小姐们呢,这个宿舍里一共有八十来个人,只有三个人服侍真是忙不过来呢,不过太太有什么事尽管喊我就是了,我就住在隔壁,如果我不在的时候,就可以喊刘妈,或者金二嫂。” 

  “好吧,你以后当心一点吧,你是个老实人,我很欢喜你的。” 

  章太太对于陈妈的第一印象很为深刻,觉得她很朴俭,很和静,也很健康,她很羡慕她,还有点想仿效她,又使她回想起幼时的一个吴妈,好像自己又回到童年时代的光景,觉得好生安静而没有什么欲念,竟莫名其妙地对于陈妈发生了种亲昵的感情,似乎要和她多说几句话才好。 

  房子的布置已经相安,她便看不过陈妈的劳动,吩咐她去休息一会。她自己也坐到床上去。忽然感到了些疲乏,竟躺了下去。窗子开在那里,房里的空气已经变换,外面几阵清风吹进来,带着花的香气,吹到她的身上,透过她的衣服像洗着她的皮肤一般,她的心灵忽然微微震动,在这空气中觉出一种平静的幸福,回想起两礼拜以前自己那种悲伤实在太可笑,太无谓,更想起那位不原谅她的人,她就起了一种宽宏大量的不愿意追求的念头想道: 

  “好呀,你把我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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