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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喜宝-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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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聪慧的白纱裙到处飞扬,快乐得像蓝鸟。差不多的年龄,我是这么苍白,而她是这么彩艳,人的命运呵。

    天入暮后,水晶杯盏发出精莹的光眩,我走到花园一角坐下,避开勖聪恕。

    勖聪恕并不讨厌,只是我与他没有什么好说的。有些男人给女人的印象就是这么尴尬。相反地,又有一些男人一看便有亲切感,可以与他跳舞拥抱甚至上床的。韩国泰不是太困难的男人,相处一段时间之后,可以成为情侣,但渐渐会觉得疲倦,真可惜。

    我坐着喝水果酒,因为空肚子,有点酒意,勖家吃的不是自助餐,排好位子坐长桌子,八时入席,我伸个懒腰。

    有一个声音问:“倦了?”很和善。

    我抬头,是位中年男士,居然是短袖衬衫,普通西装裤,我有同志了,难得有两个人同时穿得这么随便。

    “嗨!”我说。“请坐。”

    陌生的男人在我身边坐下来,向我扬扬杯子,他有张很温和的脸。

    “一个人坐?”他问。

    我看看四周围,笑着眨眨眼,“我相信是。”

    他也笑。“你是聪慧的朋友?”

    我点点头。“才认识。”

    “聪慧爱朋友,她就是这点可爱。”陌生人说。

    “那是对的,”我对他说:“当然勖聪慧绝对比我姜喜宝可爱,因为勖聪慧有条件做一个可爱的人,她出生时嘴里含银匙羹,她不用挣扎生活,她可以永永远远天真下去,因为她有一个富足的父亲,现在她将与一个大好青年订婚……”我滔滔不绝的说下去,“但是我有什么?我赤手空拳的来到社会,如果我不踩死人,人家就踩死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情愿他死,好过我亡,所以姜喜宝没有勖聪慧可爱,当然;”

    陌生人呆在那里,缓缓地打量我的脸。我叹口气,低下头。

    我说:“我喝了几杯,感触良多,对不起。”

    “不不,”他说:“你说得很对,我喜欢坦白的孩子。”

    “孩子?”我笑,“我可不是孩子。”

    “当然你是,”他温和地,“在我眼中,你当然是孩子。”

    “你并不是老头子。”我打量他。

    “谢谢。谢谢。”他笑。

    我喜欢他的笑。

    “你对这个宴会有什么感想?”他问。

    我耸耸肩,“没有感觉。”忽然我调皮起来,对他说:“这是有钱人家子弟出没的场合,我或许有机会钓到一个金龟婿,”我笑,“不然我干吗来这里闷上半天?”

    他也笑?“那么你看中了谁?”

    “还不知道。”我说:“有钱不肯花的人有什么用?五百块钞票看得比毡子还大。”

    “你是干哪一行的,小姐?”他很有兴趣。

    “十八猜。”我说。

    陌生人笑,“你是学生。”

    我罕纳,“真奇怪,我额头又没凿字,你怎么知道我是学生?”

    “来,喝一杯,姜小姐。”

    我们俩碰杯,一饮而尽。

喜宝 一 喜宝 一(10)

    花园这角实在很美,喝多水果酒之后,情绪也好,这个中年人又来得个风趣,而我正在香港度假,别去想过去与将来的忧虑,今天还是愉快的呢。

    “你一个人来?没有男伴?”

    我摇摇头,抿抿嘴唇,“他们都离开我,我没有抓住男人的本事。我爱过他们,他们也爱过我,但都不长久。”

    “但你还很年轻很年轻。”他太息。

    “我已说得实在太多,谢谢你做我的听众,我想我该去跟聪慧说几句话。”

    “好,你去吧。”他说。

    我向他笑笑,回转客厅,聪慧一把拉住我。

    “你到哪里去了?二哥哥到处找你。”她说。

    我答道:“躲在花园里吃老酒。”

    聪慧睨我一眼。勖聪恕的座位明显地被安排在我身边。我客气地与他说着话:哪种跑车最好。西装是哪一家做得挺。袖口钮不流行,男装衬衫又流行软领子。打火机还是都彭的管用。

    宋家明也来加入谈话,话题开始转入香港医生的医德。宋家明是脑科医生。我听得津津有味。他冷静地描述如何把病人的头发剃光,把头骨锯开,用手触摸柔软跳动的人脑网膜……勖聪憩“啧啧”连声。聪慧阻止他:“宋家明——宋家明——”

    我觉得宋家明很伟大,多么高贵的职业,我倾心的想。

    客人终于全部到齐,数目并不太众,两条长桌拼成马蹄型,象征幸运。银餐具、水晶子,绅士淑女轻笑声,缎子衣服“率率”作响,这就是叫作衣香鬓影吧。但觉豪华而温馨,我酒后很高兴。

    聪慧说:“我爸爸来了,我介绍爸爸给你认识。”

    我连忙站起来,一转头,呆在那里。

    真是五雷轰顶一般,聪慧拖着她的父亲,而她的父亲正是我在花园中对着大吹法螺的中年人。

    我觉得恐怖、无地自容,连脖子都胀红。想到我适才说过的话,心突突的跳。我当然知道他是今夜的人客之一,却没想到他就是勖某人。

    聪慧一直说她父亲年纪比她母亲大好一截,我直以为勖某是白发萧箫的老翁,谁知跑出来这个潇洒的壮年人。

    地洞。那里有地洞可以钻进去?

    只听见勖某微笑说:“刚才我已经见过姜小姐。”

    我在心中呻吟一声,这老奸巨猾。我怕我头顶会冒出一阵青烟昏过去。但我尽量镇静下来,坐好,其余的时间再也没说话。

    勖某就坐在我正对面,我脸上转得雪白,食而不知其味。勖聪恕一直埋怨白酒不够水果味,鱼太老,蔬菜太烂,我巴不得可以匆匆忙忙吃完松人。

    这个故事是告诉我话实在是不能多说,酒不能多喝。但既然已经酒后失言,也不妨开怀大饮。

    我喝得很多。勖聪恕说:“你的酒量真好。”

    其实我已经差不多,身子摇摇晃晃,有人说句什么半幽默的话,我便咭咭的笑。

    散席时我立刻对聪慧说:“我要走了。”

    “我们还要到圆书室去喝咖啡,你怎么走了?”聪慧不肯放我,“还没跳舞呢。”

    宋家明说:“她疲倦了,让聪恕送她。”

    聪慧说:“可是聪恕又不知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宋家明说道:“有司机,来,姜小姐,请这边。”

    我还得说些场面话:“我祝你们永远快乐。”

    聪慧说:“谢谢你,谢谢。”她紧握我的手,然后低声问:“你没事吧?”

    “没有,你放心。”

    宋家明送我到门口。他很和善,一直扶着我左手。

    被风一吹,我醒了一半,也没有什么后悔。多年之前,我也常喝得半醉,那时扶我的,是我爱的男孩子——我真不明白,短短廿一年间,我竟可以有那么多的伤心史——幸亏我如果觉得没安全感是不会喝醉的。

    勖家的车子停在我们面前。我听到宋家明惊异的说:“勖先生。”

    是勖聪慧他们的父亲,他开着车子前来。

喜宝 一 喜宝 一(11)

    他推开车门说:“请姜小姐进来,我送姜小姐。”

    我只好上车。

    车门被关上,车内一片静寂。我把头枕在座椅上,闭上眼睛。

    车驶出一段路,他才开口。“我叫勖存姿。”

    我疲倦的说:“你好,勖老先生。”

    “是不是你不愉快?实在对不起。”

    “不不,是我自己蠢钝。”

    “你并没做错什么。”

    “我与我的大嘴巴。”我没有张开眼睛。

    他轻笑。

    我仍然觉得他是个说话的好对象,虽然他太洞悉一切内情。我不会原谅他令我如此出丑。

    “我不会原谅你。”

    “为什么?你并没说错什么,我刚想介绍自己,你已经站起来走开,我根本没时间。”

    我睁开眼睛,“什么?你不认为我离谱?”

    “直爽的年轻人永远受我欢迎。我在席间发觉你很不开心,所以藉机会送你回家,叫你振作点。”

    我看着他:“你的意思——你不介意?”

    “为什么要介意?”他问。

    “你真开通。”我又闭上眼睛,我觉得好过得多,但又不放心,“你忘了我说过些什么吧?”

    “我记得每一只字,但我不介意——没有什么好介意的。”

    “谢谢。”我吁出一口气。

    “你的家到了。”他说。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我奇问。

    “呀,这是一个秘密。”

    聪恕与聪慧的脸盘子与笑容都像他。

    “再见。”我推开车门。

    “几时?”他问。

    我回转头,“什么?”

    “你说‘再见’,我问‘几时再见’。”他说道。

    我的酒完全醒了。

    我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是。”他微笑。

    我再问一次:“你说,你要再见我?”

    “为什么不?我太老了吗?”他有那份诚意。

    “当然不!但是——”

    “但是什么?”

    我简直毫无招架之力。

    “几时有空?”他打铁趁热。

    我睁大着眼,心狂跳。

    “明天下午两点。”他说:“我的车停在这里,OK?”

    我呆子似的点头。

    “你上楼去吧,好好的睡一觉,明天见。”他又微微笑。

    我转身,腾云驾雾似的回到家中。

    老妈咕哝:“是有这等女孩子,一天到晚野在外头,也不怕累死。”其实是心实喜之的。这年头生女儿,谁希望女儿成日呆在家中。

    我往沙发一倒,实在支持不住了,睡着了。

    第二天醒得早,但不比老妈更早。她已经上了班。空中小姐做得过了气,她便当地勤,地勤再过气,便在售票部做事。她大概就是这么认得澳洲佬汉密顿的。对她有好处。

    我在喝牛奶,一边对昨夜的事疑幻疑真。

    我拿了一面镜子来搁在面前。看了看,还是这张脸。勖存姿看中的是什么?

    而且他到底有什么岁数了。五十?六十?没想到东方男人的年龄也那么难以猜测——可是为什么要猜测。为我的自尊心。我尚未到要寻找“糖心爹地”的地步——但为什么不呢?心中七上八落。

    这对勖存姿不公平。他是一个很具吸引力的男人。

    即使他没有钱,我也会跟他出去约会——约会而已。

    聪慧的父亲……勖存姿,存姿。一个男人的名字有一个这样的字,为什么。我会问他。我并不怕他。一点也不。

    约会一个女孩子并不是稀奇的事。一个男人生命之中一定有很多很多的女人。一个女人的生命之中也有许多许多的男人。

    以前的女人可以坐在兰闺中温馨地绣上一辈子的花,现在这种时节已经过去。约会女友的父亲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我是很开通的。

    在家耽到十二点,勖存姿的电话来了,是他的女秘书搭的线,他那亲切的声音说:“别忘记我们两点正有约会。”我放下电话,觉得很满足、踏实。就像接听长途电话,可爱的男孩子在八千哩外说:“我想你。”其实一点实际的帮助也没有,薪水没有加一分,第二天还是得七点半起床,可是心忽然安定下来,生活上琐碎的不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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