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罂-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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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娇推开他的手,一个人扶着肚子,穿上外衣,蹒跚而去。爱尔莎望着那脚步快要腾空,又每一次都着了地,很瘦很细,转头看见他,努力笑笑,
“去吧,我和你都没关系”
他跟了出去,她看着他和那女人一个一个消失不见,自己也呆呆的,像是没人离去。她第一次靠那女人那么近,那女人是一片魔域,邪恶却让人上瘾,黑夜也让人着迷,她的表情含着血腥,每个人都有的基因,她表现得尽致淋漓,谁都无力抵抗,因为她的痛在心里,就像是她走了,你仍觉得她还在那里。
她不要他的任何解释,也懒得去相信或怀疑,再有一次,她会给他一分惊喜,一尸两命,拖着孩子下地狱,在地狱里告诉它害死它的人是它的父亲,让它在地狱里祝福他,他和那个女人称心如意。
她断了他和爱尔莎所有的联系,身边的人都在告诉他,他的女人应该去看医生了,心理医生,他说不必了,他可以自己来,他知道她一定不喜欢别人把她当成异类,他会握她的手,不会宠她宠到她沦落,他还没疯,不会看她怎样,眼睁睁。
他知道,他感受得到,她要什么,她和自己一样。他把自己的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听孩子的心跳,冲它微笑,泪眼汪汪,他吻她的肚子,
“你要相信我”
“你要我相信你”
“我要你相信我,相信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
“我没有在乎,谁我都不在乎,我只要我的孩子”
“你还有我,只要我对你好就够了,你的心要大一点,装下我,不要再一个人过,一个人撑”
“我们在一起是为了生存,是一种底线,你有没有发现我们之间的感情不是爱情,我们之间从没说过爱,我们的孩子都是一种纽带,和爱情无关,我们跨过激情,爱情,手中握的最好听的只能叫亲情,我是你生存的伴,你可以随时换”
她的手抚着他的头,竟有一种从容,
“生存是底线,也是最后的安全,我永远都不会斩断,我们的孩子是一条血脉,我们站在两端,用生命供给看它变长变宽,我们也会幸福的,我和你永远都在一条线,孩子是我们的结点”
“你承认了,你不爱我,只是讲得很好听。我留住你,不是因为我的脸蛋,我的身材,我的声音,我的脾气,我的厨艺,我的分分厘厘,是因为我够可怜,可怜到你忍不住会怜悯,可怜到你的心疼都是情不自禁,我不是你的爱人,你的女人,我只是你不甘心放弃的过去,你拿我当成证明,证明你的过去也可以完整透明,不会再让你透不过气”
“可我毕竟在希望,在努力,我们的幸福,我一直在憧憬”
“不是我们的幸福,是你一个人的幸福,你把我当成过去的自己,我是你圆梦的工具,你利用了我残破的身体,冻结的无法思考的心,用你的曾经让我相信,我和你一样,我只有在你身边才能活下去,你不让我死,让我陪你一起把生命当成死的延续,还死死守在我身边,尽心尽力,等我们的孩子,下一个悲剧出世,让你更加入迷”
“我对你好,你不喜欢吗?我们的孩子,不是一个奇迹吗?”
“我的心有多畸形,你其实比我还清楚,你不想我好,看我病着,看你自己为我卖命,你应该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痛快和轻松。我的痛是你证明的基础,而我的快乐是你对自己的回报,只有我不停痛着,你才能不停奔着,跑着,把为我止痛当成乐趣,你不是对我好,你和我一样只爱自己”
他抬头看着她,她的肚子浑圆浑圆,光裸着,
“你不爱我,为什么不放了我,为什么还要对我那么好,让我产生幻觉,让我觉得就算死,也只有你是我的墓地”
她低着头,看着他,像希腊神话中*的少女,他像祈求爱意的孩子,虔诚无比,两人之间,抬头仰望的距离,没天没际。
“为什么不放了我,为什么不放了我在?”
她痴痴地看着他,自言自语,眼神很平静。
第二十二章
向天娇哪都去不了,肚子重起来,压下来,她走不动了,躺在床上给孩子省点力气。很危险了,孩子在里面左踢右撞,它还不知道它的母亲正顶着多大的风险让它在肚子里多呆上一天又一天。孩子是不知道感激的,有的只是顽皮,虽然天生就危在旦夕。天娇每天被它折腾得汗淋淋,终于吃不下东西,拉着窗帘,隔着阳光睡觉。
气氛被颠倒,她没力气和他吵,和他闹,生命被时间拖累,有些美梦开始变得无所谓,细胞的分裂很疲惫,死去的不成灰,新生的成了罪,如何都是孤魂野鬼。生命越是要靠岸,引来的是更多的流着口水的风暴,风帆砰砰响,发出一阵阵嘶狂,桅杆摇旗呐喊,亮出冲锋枪,浴血奋战不肯坠亡,没有露世的血腥翻江倒海,一场出世,一场对抗。
她尿频,腰疼,腿疼,气喘,出虚汗,没了人样。
他想请人照顾她,她拒绝了,没再说话。
她的嘴张得像陈旧的风箱出出进进的是一团团腐朽的歌谣,听不清歌词,也寻不到调,只是一遍一遍轮唱。
阳光从缝隙中钻进来,她看了很扎眼,甩着窗帘补牢。
终于有好消息传来。
沈女士终于清醒了,吵着要见他。
她觉得自己是任他宰割的羔羊,他可以随时改刀。她撑撑,问他也没有得商量,他不可以这样放她一个人绝望,每一天都是一个洞,一条缝,她一个人真的填不满,充不盈,就算他不爱她,哪怕可怜也到了极限,孩子是他的,血缘。他说他会回来,只是一定要走,沈女士是他永远的遗憾,他一定要找个时间,找个地点,和她见面,问问她,为了什么,一而再,再而三。
他从没发现他离开时的温暖,是他决绝的敷衍,结局早已了断,他做得像样一点,无济于事的表演。
他请了医生,护士,保姆,吻了她,转身而去,她哭不出声,也叫不出声,因为太痛太痛。
他近乎欢呼雀跃地飞到中国,偶尔机窗外飞过的白云羽翼翩跹,一层一层重重叠叠,长长远远。上飞机前,姐姐传来的沈女士的视频,跟他说好想见他,神态很慈祥,有大病初愈后新鲜幸福的模样,还是那样端庄。
时间有点久,他可以想入非非,旧的新的,不过他只想好的,尽管少得可怜,仍让他飘飘欲仙。是不是人站得高,思想容易变得简单,沉重的都会被甩掉。他很激动,连天娇怀孕时都没有的冲动,划破天际,一眼不到边。
他刚下飞机,着地的感觉成了全新体验,姐姐说沈女士会亲自来接他,他呵呵笑了两声挂了电话。
等候成了一种期盼,盼一种重来,却都是命运多舛。
费了所有耐心,终于一个人回去。路上很挤,打不通姐姐的手机,他望着车窗外,脚趾想抽筋,找不到原因。
司机停下来,前面人和车横七竖八,水泄不通,他终于叹口气,从反光镜里看见别人一样焦急。路上有被雨水从花坛里冲出的蚯蚓,被压成了稀泥。
手机终于响了,他一阵欣喜。
“你快来”
姐姐哭得喘不过气。
他踢开车门,在潮湿的路上狂奔,不分东西,睁不开眼睛。
向天娇躺在床上呼呼直喘,她不想让保姆扶她起来上厕所,她讨厌她们滑腻温润的手,可却真是直不起腰。她,她的孩子,都不够重,扯不住他的腿。天娇分不清自己和沈女士对于他的不同,总之,他走了,不在她身边,她没办法包容,没力气包容。她咬咬牙,用力撑起身子,和孩子说加油,终于起了身,扶着墙往卫生间走,后背的衣服都湿透,骨头悬空。
她对自己放下尊严,等他的电话,要他的牵挂,很痛的时候她真的没有办法,除了想他。她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何时居然被刻上了一种沧海桑田,怎么有那么割人的边缘,怎么有那么刺眼的斑点,眼窝什么时候一陷再陷,什么模样的脸可以让自己这么惊险,她的手指沿着坚硬的弧线,一遍一遍。
她等的不耐烦了,总是出血,有一群陌生人围在她身边,擦洗她的身体,围着她团团转。她不喜欢,又不得不就范。有人在她心里埋下风铃,起风后天旋地转,无风时又只能笔直一线。这是什么生活,她的和他的,如今狂风呼啸,掩埋了她的声音,他便杳无音讯,他丧尽良心。
他像一只离家出走的狗,终于汪了一声,她对着手机,咬了下唇,脸上掠过一层笑容。
沈女士死了,被车撞死了。
原来都是假象,沈女士在疯癫中装着清醒,在她的世界里儿子已经死了,她也要跟着去,可有很多人看着她,她死不了,于是骗别人说自己清醒了,让他们开车送自己去机场,离开了精神病院死会容易一些。在路上她看见许多被车碾碎的蚯蚓,很兴奋,很羡慕,就在车子朝着儿子飞奔的路上悄悄打开车门,跳了下去,正好被后面的车拦腰截断,和那些蚯蚓一样的比例,一样的结局。她的尸体离他只有几十米的距离,他看见她时,血还没停,笑还没紧,只是没了气。
沈女士死了,他看见有人抬走她的尸体,有人把路上的血冲干净。路又通了,他回去付了出租车钱,和司机道歉。他扶起姐姐,和她坐在路边,吸过往的车排出的废气浓烟。
死了就是死了,他和姐姐跪在棺材旁边,烧纸钱,然后推沈女士火化,捧着骨灰找墓园。
他怎么这么熟悉送死人上天的程序,居然没有一点点犹豫,很高很高的效率,没有眼泪的余地。姐姐也不知为何坚强得像变了一个人,妈妈的丧期之后变得很美丽。
他以儿子自居,养老送终是天经地义,他却总记得她死在找他的路上。他尽心尽力,让她走得安心。再没有人会让他想来会心寒,再没有人挑起眉毛让他双腿打颤,再没有人养他八年,灭他童年,再没有人为他疯,为他癫,让他长大之后一圈一圈,甩了怀孕的女人,命悬一线。人死不能复生时,要比生时可爱得多。
沈女士在地下腐烂得差不多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他在儿时的老房子里一天早上醒来,莫名其妙地想起那天被碾成肉泥的蚯蚓,吐了一地。然后是重重的感冒,感觉却像瘟疫一样,所向披靡,嗓子像被封死了一样,让他滴水未进。他红着脸,红着眼睛,像是鬼混附了体。他到沈女士墓前当当磕了三个响头,把左额上的血抹在墓碑上,回家睡了一觉。第二天便神清气爽,像重生了一样。
他窝在沈女士的老房子里,忘了天地,忘了有一个孩子和他有关系,快要出世。
向天娇以为那女人入了土,他就很快回来,没想到死的比活的难缠,天娇恨得牙痒痒,人都成了灰,还这么要人命。她狠狠打他电话,电话摔了好几部,他都在关机。她想知道他是不是也随那女人去了。她永远搞不清他关于沈女士的逻辑。可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包不住他们的孩子,她需要他回来和她一起撑到底,不为别的,只为这也是一条命。他不能一个人沉浸在死人的平静安逸里,生的重负,她一个人担不起,她怕她赔了夫人又折兵。电话里的嘟嘟声,才让她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