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罂-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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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念儿和Allen的初恋就死在神轻轻捻起的指间。
几年过去了,神等到了满意的买家,神的女儿终于在人间落了户,一个在海外可以轻易卷起一场蝴蝶效应的富商回到台湾,摘下神挂了几年的牌。神也借助女儿标志的脸位置更加高升,几乎揽住了国进党的领导大权。
Allen也在美国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Beyond Minds在他的手里蒸蒸日上,排名一点点上前。
欧阳念儿婚后也算幸福,丈夫谢仁大部分时间都在赚钱,没太多时间让她心烦,她有一儿一女,守着孩子,过着日子。
再见Allen时,她一个人正冰着脸走在台湾的街上,见到他,也没笑。几年时间她几乎未变的脸,背后是血肉模糊还是魂飞魄散,脸太冷,看不清。
冬天的台湾和冬天的纽约一样温暖。
他和她在时间的夹缝里欢爱,小锋便在时间的夹缝里诞生。
她擦干身体,擦去对Allen最后的记忆,她是一个母亲。
那孩子,小锋,上帝给他们唯一的交代。
欧阳念儿搂着三岁的他,没有一句话。小锋望着外公和父亲,不了解他们眼中多了什么,又少了什么。
“妈妈,你为什么哭?”
后来,欧阳念儿不再哭,她打定主意守着儿子。
再后来,她睡了,神却异常清醒着。他卖出的东西出了问题,他得负责到底。
他三岁生日那天,早已备好的祝福碎成怨恨,一片一片,烛光映不红欧阳念儿的脸,甜甜的奶油苦涩了他的明天。最后的最后,爸爸没有抱他,外公亲了他一下,妈妈守了他一夜。他和哥哥姐姐一起唱生日歌,他唱得很大声,好像知道什么似的。
有人把他藏得好远好远。
欧阳念儿睡了两天两夜,再醒时,女儿在,儿子在,他不在。
从此,她被关在家中,儿子,女儿都在那里。她没疯,她是三个孩子的母亲。
接他的人叫沈静娴,一个富孀,丈夫五年前和情人私奔途中死于车祸,还没来得及生下第二个孩子。她独自经营丈夫留下的前景甚好的保险公司,她从丈夫离开的那一天就发誓要让女儿和自己过得好,拼命地学习保险业务,没日没夜打理公司,三十二岁的她太了解自己的辛苦,而女儿是她唯一的寄托,她舍不得女儿长大后也和自己一样辛苦的生活。女人苦撑的背后是渗血的皮肉,她比谁都清楚。
太明了,他是一个成全,对另一个孩子的成全。
太明了,她要撕下他俊美的脸贴到女儿脸上,任他腐烂。
他聪明漂亮,完美的人选,千里之外的台湾,他的记忆很快就会被时间磨掉,而千里之内的千山万水,永远搁浅回家的启航。
天未明,明天未明。
一次生命的交接仪式就这样完成,轰然却不神圣。
神给了他一个小小的墓,装着他三年的快乐无忧,他们就这样铭记着那个孩子,小小的坟,小小的。
从他三岁起,那个小小的坟被立起时,有人期待他可以睡在那里,他喜欢上睡觉,那小小的坟总是在梦里出现,他听到它在笑,笑他有家不回。他喜欢睡觉,也喜欢做梦,梦过了,就忘了,只剩下隐约的快乐,而现实过了仍忘不了,是触目惊心的伤。
三岁的他没有和母亲说再见,醒来时妈妈用魔棒将自己换了模样,也很美丽但他不喜欢,他不喜欢她眉间的黑痣,黑黑的,死死的,也许硬硬的。他拉她的手,她一把甩开,那痣开始发怒,
“安静点”
他听不懂她的话,妈妈变得太彻底,连他喜欢的声音都变了,他又拉拉她的手,那痣横着刀,
“不要再闹了”
她没有笑。
他嘟着嘴,用眼睛望着她,他在等,等她抱他。妈妈一直都是这样的。
她也没抱他,他仍看着她,眼中没有她想要的顺从。她厌恶他的眼神,他厌恶她眉头上上下叫嚣的痣,就是打不开她的眉。
她拖着他向前走,他才知道是梦骗了他,梦里有妈妈,很爱很爱他。
他从谢震锋变成了郭震锋,注定用自己的幸福去兑换另一个孩子的幸福。那孩子有一个妈妈,很爱很爱她。
沈静娴女士,凡事专断,苛求完美,除了女儿没人得到过她的笑脸。小锋活在属于她的阴森之下,对她的冷漠仍会全身打颤,也仍然听不懂她的话。他还分不清什么是爱,什么是恨,只是她不是妈妈。
他一个人咬着红红的小嘴,眼睛忽闪忽闪眨下泪来,她仍旧转身,关门。
她再回来时,才擦去他的泪,
“送你去读寄宿学校”
他已经四岁了。
那是一所很知名的学校,很特殊的学校。她给他最好的。
一个星期五天全天在校,周末可以回家。学生自选两门外语作为上课语言,一种乐器,一种舞蹈,一种体育项目作为课外拓展,当然也可以不选,是一所相当现代化的学校,对生源要求极为严苛,收费也相当高,前者难不倒小锋,后者难不倒沈女士。她替他报了所有科目,日语和英语,国标舞,架子鼓,空手道,养母很喜欢日本工作狂人的生活态度,立志把他培养成标准的日式人才,她的女儿才会幸福。母爱有时真的太伟大,伟大到迷茫,很精明的一个女人,面对自己的血肉也会丧失理智,再简单再注定的悲剧她都看不清。
他上午讲英文,下午讲日语,晚上基本不讲话。
他侥幸活在她的冷酷之下。
周末她派人接他回家,他会安静的呆在一边,不讲话。她不喜欢他,他不恨她。她偶尔问他几句,他沉默不答,因为她没有笑。
她始终在他眼里找不到一种叫服从的东西,她很不安。她依然对他冷漠,他四岁了,四岁的孩子学不会服从,他不会用的东西只有一样,她看不到。
她被他的沉默点燃,抓起一个果盘甩向他和自己一样没有韵律的脸。
她还是送他去医院,他的左额上隐约留下一道疤,却永远都抹不掉。
她不再看他的眼,不再寻找他眼中取而代之的无辜和失望。
五岁的他,拿几万块自己交学费,照顾自己,安静的生活在等待之中。他的成长超乎她的想象,成绩第一名,业余科目也不错。他从未在她面前表演过什么。她不后悔当初的决定,他的优秀让她看到成全的希望。
她早早把他塞进房间,把笑容留给女儿,他曾趴在门缝里看到她搂着女儿讲故事,讲《卖火柴的小女孩》,女儿哭了,他也哭了,讲《丑小鸭》,女儿笑了,他还是哭了。
女儿的生日,他总羡慕午夜十二点她幸福的脸,那烛光如阳光一样温暖,别人的生日,他偷一点纪念,留在午夜十二点,等阳光出现。
学校里的日语老师很亲切,常常对他笑,给他讲一些日本的故事,故事里的人相互爱着,他太喜欢温暖的地方,日本便成了他心里唯一的温暖。
温暖没有绝迹。
有一家人,日本人,住在他家隔壁的隔壁,家中有一个小女孩,大他三岁,生来无法讲话,和他一样安静。他学会用哑语和她交谈,他发现没有声的世界好像更美好。那一家人时常在庭院里喝茶插花,拼成他记忆里唯一的色彩。他时常会逃到女孩的家,他会讲日语,那家人很惊叹。他很漂亮,他们对美好的事物都会微笑,这样他儿时的时光多半流转在那温软的茶香之上。
那女孩叫山井蝶子,他叫她小蝶姐,两个孩子相拥睡在秋千上,各自做着各自的梦。有人抱着他是一种奢望,他觉得很安全,仿佛世界都挡在了那臂弯之外。下着大雨的天,他和她举着伞,看雨重重地打在自己身边,就是淋不湿自己,有一种窃喜的感觉,外面狂风暴雨,他和她躲在其中,笑得灿烂。
小蝶姐的笑容是他童年里唯一的温暖。
七岁的他第一次逃了学,他从车子上跳下来,跳上公交车。
天地间仅存的一方无雨天空就在自己的头上,外面再大的雨哪怕近在咫尺也与他无关。日子在暗涌下溜过,小蝶姐送给他一把风干的樱花之后,飞走了。她走的第二天,他终于哭了,那天没有下雨,他送小蝶姐的伞,她没有撑开。
她走之后,他第一次学会了别的东西,堕落。
她无法忍受他如此摧残女儿的幸福。他不想解释什么,她会把失去伞的他拉到大雨里,让他无处可逃。太久的沉默,太久的沉睡。她厌恶他睡梦中的微笑,醒来之后的沉寂。他的眼神让她怒不可遏,没有挑衅也没有惧怕。她不喜欢不被征服的东西,像小锋一样。
她也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而她让自己觉得安全的方法就是征服,让任何人无条件地服从。只有她才会真正为女儿好,其他任何人都是不可信的,更不能依靠,只有她可以成全女儿,而他就是她的成全。
家里他最喜欢的东西,微笑的石膏像,她用它扫荡他对这个家所剩无几的眷恋。他没有哭,她没有慌。
他住进了医院,一根肋骨骨折,他终于可以大睡了,沈女士坐在床边,对于他来说是一种恩惠。沉睡的他,没有让她不安的眼神,荡着一层层疲惫和忧伤。四年了,她都没有仔细看过他,他是那么俊秀,从什么时候他变成这副模样,她不知道。他笑了,她从未见过的笑,他应该梦到了什么,她第一次卑微的让自己退出他的梦,明白那个笑不属于她。他白白的脸,她还是哭了。她并不是邪恶残忍的女人,他也并不是让人厌恶的孩子,可为什么他会躺在这,她会坐在这。他不是她的孩子,至少她不想伤害他。泪水落在他手上,她握他的手,希望那泪不会变凉。
他醒了之后,只有一件事让他伤心,家里唯一的笑脸不见了。
他很听话地吃药,打针,吃饭,不哭不闹,不讲话也不笑。
他又回到学校,沈女士有些小心翼翼。她开始避免与他单独相处,害怕他的沉默再让自己失控。她隐约感到那孩子正一步步远离自己,渐渐长大的小锋发出越来越强的反抗讯号。当现实让她失望时,她只能采取极端的方式让他屈从。他学会承受忍耐,学不会屈从。
他一个人的游戏,多半是泡茶和插花,茶倒掉,花扔掉。每年他生日的时候他才会喝一杯自己泡的茶,祝自己生日快乐,用小蝶姐的温暖镇痛。她对他无可奈何。滚烫的香茶在垃圾桶里冒着气,死去;艳丽鲜嫩的花彼此交换最后的营养一点点在角落里咽了气。
沈女士终于在他十岁生日那天,夺去他没完成的插花,她讨厌他比花还无辜的表情。她把他拉到餐桌前,端过一碗绿豆粥。他仰着头,她第一次看到他眼里没有抗拒的颜色,
“绿豆去火”
她丢下一句话,走了出去,顺便把他没弄完的插花摆在阳台上,阳光下。
他喝了一碗粥,一杯茶。
十一岁的他终于长大,她很满意自己亲手养大的小鹰,在别人还嗷嗷待哺的时候,他已日渐羽翼丰满,却忘了鹰感到不安时,就会挣脱一切。
一碗粥的温度持续了大半年,沈女士便亲自滤清他对她最后的一点眷恋。
11岁的他一成为一名中学生,养母想他换一所常规的学校,他就不必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