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记忆道歉-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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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位女学员更是丢人。
黄教员在黑板上画了一个人体,问:请一位同学在上面标明髂棘的位置。髂棘是人体骨盆在体表的投影部位,通俗说,也就是平常我们摸到的肚脐两边的骨盆的最高点。这是一个常用的位置。特别是产妇,两则髂棘的宽度对自然分娩是很重要的。黄教员指着一位姓李的女学员说:“你。”
李同学站起来,迟疑了好一会,指指自己脸上的颧骨说:“是这里吧?”
“这里髂棘,那么你的鼻子和嘴是什么?”
我们都快笑倒了,鼻子和嘴巴就是肛门和阴道啊!
李同学从此得了一个外号:“李骼棘。”
以为可爱的黄教员就会这样与我们一起度过基础课的日子。
有一天,一个女军人带着一个男孩子来了。
这是个非常英俊的女军人。我们很快知道,她姓丁,是黄教官的前妻。原军区女排的主力,因为腿伤退役了,就在我们学校的教学医院化验科工作。
黄教员看到男孩子立刻跑上去,男孩依在他身边,不说话。
他和前妻对站着,不知低声说什么,后来前妻就抱起孩子走了。
黄教员在她身后大声喊:“全世界除了帝修反,就是你妈妈最坏!”
我们的区队长是一个调干女生,结婚了,她对我说:“黄教员挺可怜的。她老婆这个人有问题,你没看她长得那么英俊?”
是英俊。她个子颀长,穿着男式军服,帽子压得低低的,清秀的脸上有一双柳叶一样细长的眼睛。她同黄教员说话的时候,身子依着墙,两手交叉在胸前,不时伸出一只手弹琴一样弹着墙壁。这有问题吗?
“她同医院妇产科的钟医生非常好。”区队长说:“只要她同钟医生在一起,钟医生就会把她的老头踢下床。”钟医生的老头是我们的生化教员,极瘦。黄教员开玩笑说:“我拎着他可以走五十里地。”
现在他们两人正在争夺孩子的抚养权,小丁占了上风。
黄教员变得脾气古怪。
黄教员在课堂上会因为学员一点点的失误大发脾气。
有一天,他不再来上课了。
区队长说:黄教员住院了,在肿瘤科。
同学们都去看他。他看着我们,平静得让我们害怕。
在肿瘤科实习的高年级同学说,黄教官得的是###癌。这是一种高分化鳞状细胞癌,恶性程度较低(低分化癌恶性程度高),发生转移较晚、如果转移就是从腹股沟淋巴结走。
教科书上写道:
“如病变已波及大部分###,则行###全切除术,术中将尿道开口移植在会阴部,取蹲位排尿。”
血的抽象画(3)
也就是说一个男人必须像一个女人一样蹲着解手。
黄教员做的是全切术,保留了睾丸。也就是说,他的雄性激素还有分泌不会受到大的影响,从本质上说他还是一个男人。
学长告诉我们,每一次换药,黄教官都会欠起身子看自己的会阴部,那里什么都没有了。给他换药的很多都是他的学生。大家都不说话,换好药,黄教员会说一声“谢谢”。
有一天,黄教员在换完药后上厕所,一个病人看到他那种奇怪的姿势,笑了起来。黄教官一脚踢碎了小便器。
当天晚上,和黄教员同一间病房的人鬼哭狼嚎地跑出病房:“快来啊,出事了。”
黄教官躺在床上,睡着了。他的被子的一侧流出一条血带,浸透了床单,往地上淌着,地上已经积了一滩血。
黄教官用小便器的碎片割破了自己的桡动脉。
他的床单上,血浸出了一副很大的印迹,看到的同学说,很像黄教员画的抽象画。
黄教员,闽南人。一九六五年考入浙江美术学院油画专业,一九六八年分配到某军队院校解剖教研室,从事人体解剖图谱制作,并担任解剖学教学工作。
我一直怀疑,从骨髂学的角度看,黄教员是不是有波斯血统?因为早在宋元时期,大量的波斯人从海上到了泉州湾。也许有一个英俊的波斯小伙子爱上了中国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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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董的门槛(1)
台风来了,所有的东西都失重了。
树,转眼秃了一半。屋顶,一下子亮了,瓦没了。石头,轻得跟稻草一样,满地乱飞。
桂圆洒落了一地,毯子似的。老乡守着水果树,眼睛空空的。
我们的车子沿着福厦公路跑,老乡就站起来朝我们招手:“解放军。”一脸的眼泪。
车子还是朝前跑,我们要到海边去。那里已经天塌地陷了。
老董坐在我身边。他是放射科的军医,带着一台十五毫安的便携式X光机。我的屁股坐在夹板上,车上的人差不多都带着外科常用的器械,还有一大批输液品和葡萄糖液。
车子在路上跳。路上全是石头、树枝和水果。车跳一下,我的屁股炸一下,那点肉一点也不管用了。车上的人都不说话。再不说话,我会疼疯的。于是说话。
“是不是那里的伤员很多?”我看老董。
老董不说话。
“是不是那里没电啊?那X光机怎么用啊?”
老董还是不说话。
“我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小新兵蛋子,不说话还把你当哑巴卖啦?”
什么叫不知好歹啊?我还说:“我们是不是快到了?”
“你他妈的有完没完啊?浑球二百五啊?”
全车的人都笑起来了,看我像个狗熊一样蹲在夹板上。
老董真是惹不得,他最近烦。听说他的入党申请老是通不过。八一节前,所里还开过群众推荐会,要我们这些不是党员的人推荐党员。那时候,党员没有预备期,支部大会通过了,就是中共正式党员了。我坐在一大堆老同志中间,不管念到谁的名字,我都点头。最后所长说话了:“我们的个别同志没有政治标准。入党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是一个人的政治生命,不能掉以轻心。入党就说明,你将为共产主义事业,献出你的一切。没有条件。”
散会了,我傻坐在会议室。还有老董。
“你真的认为我可以入党吗?”老董开口说话。
我吓了一跳,看老董。他背着光,脸黑着,有点凶神恶煞。
“我很严肃的。”我说。
老董把两只拳头在桌上一敲:“他妈的,都这么严肃就好了。”
刘护士问我,老董都说了啥。我说老董说都这么严肃就好了。刘护士瞪着天,好半天才说:“谁不严肃啦?”刘护士也是群众推荐的一员。
现在,他们都坐在车上。除了我和苇是什么申请都没写过的人,其余的,至少也是写了入团申请的。
莲河被台风划拉得皱成一团了,船从防波堤撞上来,撞成一堆。花岗石的屋子歪着,豆腐似的。防风林没有了树梢,跟砍头的烈士一样。老乡躺在风里头,风把哭声吹得到处都是。
公社的礼堂成了医院。男男女女,哭天抢地。
发电机嗡嗡地响。老董就穿着一件铅裙,站在X光机跟前,嘴里不停地叫:“再左一点,再右一点。不行,再来。”黄医官就和他一起拉着老乡的腿,使劲。他们在给骨折的病人复位。在X光的屏幕上看那些错位的骨头茬。人的肌肉太厉害了。骨头一断,肌肉立马就自行其事脱离轨道了。把折成两段的骨头拉错位。想要复位,就得在X光机下看着错开的骨头,两个人配合拉着病人的伤肢的一头,拼命拉,拉开了,再慢慢地往回送,让断开来的骨头茬对在一起,然后用夹板固定,这可是战伤救护的基本功。和平年代就是救灾了。
开放性骨折的病人只好把露在外头的骨头包扎好。万万不能送回肌肉里,那样会感染的。
风把人的骨头当成了玩具了,劈里叭拉地乱折一气。完了,一拍屁股走了。留下一片蓝得晃眼的天、海、阳光、还有乌烟瘴气的海滩和蓬头垢面的老乡。苏式嘎斯51卡车来回跑。我们就在大太阳下来回送老乡,活着的送走了,再清理死去的。女人就坐在沙滩上拍着沙子哭:“哇苦啊,哇苦啊。”男人就沉着脸拉人。死人像咸鱼一样沾着沙子,沉沉地从沙滩上拖出一长条沟,我们拎着漂白粉,洒在死过人的地方。
老董的门槛(2)
老董的军装上一片白硷,他说自己头痛。天天对着X光机,射线早就超标了。黄医官都说自己恶心吃不下饭。
傍晚的时候,海退潮了。我们坐在沙滩上,累得极清醒,好几天没好好睡了,怎么就不困呢?我问老董。
“这叫超限抑制。”老董点着一颗烟:“你要不要来一支?”
“不要,女的抽烟就是特务。”我说。
“男的呢?”老董问。
“男的抽烟像是首长。”我说。
老董就笑:“我像首长?有那么老吗?”我们那个时候的首长都是红军什么的,一个小营干都是打鬼子的老兵,比方我们的所长同志。1942年就同鬼子打上了。
“你看我几岁了?”
我看老董。头发薄薄地盖在脑门两边,一说话,眉间一条川字纹。
“你快四十了吧?”我下决心把老董往小里说。
老董从沙子上咣地跳起来,溅我一嘴沙,咸咸的。
“你他妈的,会看人吗?”卟卟地歪着身子走了。
晚上苇躺在沙滩上说:“你活该,人家老董才三十出头。人家还在找对象呢。你不知道?他想找刘护士。”
刘护士,所里的大美人啊。卷毛、白脸、红腮帮子。军装到了她身上,锦上添花。
“你怎么知道的?”
“全军指战员都知道。”
“我不知道。”
“你知道个屁啊。”苇告诉我,老董托好多人找过刘护士了,刘护士就是不表态。
“支左表态也没这么难啊。”苇说:“关键是她不爱他。”
老董哭了,在放射科里。
教导员找老董谈话,把老董谈哭了。
教导员说,这一次支部准备从群众推荐的同志中发展一名党员,是刘护士。
老董说:“我参军十年了,为什么就一直跨不过这个门槛?”
教导员说:“你的群众基础不够好。”
老董说:“什么是群众基础?”
教导员说:“有人反映你脱离群众,有小资产阶级习气。”
老董的小资产阶级习气如下:
用香肥皂洗脸洗毛巾。集休宿舍外头的大水池边,老是看到老董卟哧卟哧地洗脸,香皂沫把脸堆成一个曹操模样,嘴里还呀呀地叫。再搓毛巾,毛巾就变成了螃蟹,一堆泡泡。洗好了,举起来对着太阳看,跟看病人的X光胸片一样,嘴里还叨叨:“不行,还有。”再搓。
老董是潮汕人,喝功夫茶。夏天,部队半休。下午四点半上班,人家是连队训练避高温。闽南夏天,天空铁板一样,海风夹着盐气吹得人脸疼。能在太阳底下站一个钟头岗都是好样的。医院也跟着部队沾光,半休。四点以前,树叶子都热得发软,人就跟抽了筋,趴在床上发昏。老董坐在走廊里,小竹凳支着屁股,面对一张小木桌。桌上是功夫茶的五件套:一壶四杯。外带一只小炉子,烧开水。
老董洗茶、沏茶、倒茶,有板有眼。拎着一只小茶壶在小杯子上头转圈子。小杯子就鼓出一个个金黄色的水泡。老董捏着小杯子,吱一声,“唉”,杯子往盘里一放,抹一下嘴,两只眼就到处乱看,想找人说话。有一次就看到我了,天下雨,我跑到走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