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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威尼斯之死-第4章

小说: 威尼斯之死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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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动一下;但可怜的是他依然兴致勃勃,谁走近他的身边,他就拉住谁的衣扣,结结巴巴他说些什么,扭动着身子,吃吃地笑着,并且伸出那只戴戒指的、皱纹密布的食指,显得又蠢又可笑,他莫名其妙地用舌尖舔着嘴角,令人作呕。阿申巴赫看到这副景象,不禁皱起眉头,心里怪不自在。这时他又感到一阵昏眩,仿佛周围的世界又稍稍地、无可阻挡地换了一个样,变得光怪陆离,丑恶可笑。环境不允许他再仔细想下去,因为机舱的引擎又砰然一声发动起来,轮船经过圣马科运河,又继续它那临近目的地时遽然中止的航行。 

                          这样,他又一次看到那令人叹赏不已的登陆地点。建筑群的结构灿烂夺目,绚丽多彩,这是共和国为前来观光的海员们兴建的,好叫他们看了五体投地:宫殿和“奈何桥”轻巧华丽;海岸边矗立着刻有狮子和圣像的柱子,仙人庙的侧翼高高耸起,绚丽动人,大门的过道和巨钟则又是一番壮观——他环顾四周,感到从陆路搭火车到威尼斯就好比从后门跨人宫殿似的,只有象他现在那样乘轮船穿过大海,才能窥见这个城市难以想象的瑰丽全貌。 

                          引擎停止了。平底船争先恐后地划过来,上岸的舷梯也搭好了。海关人员登上轮船,执行任务;旅客现在可以开始上岸。阿申巴赫要雇一只平底船,以便把他本人和行李带到来往于威尼斯与海滨浴场之间的汽船的浮码头里,因为他想在海滨住下来。他们同意了他的建议,并把他的要求大声向水面上传达。水面上,平底船船夫正操着本地方言争论不休。他下船的事又为了箱子问题延搁下来,他们竟然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它从梯子般的扶梯上拖下来。因此有好几分钟工夫,他无法摆脱那位面目可憎的老头儿的纠缠。老头儿已喝得神志不清,居然要向这位陌生人正式道别。“我们祝您住在这儿一切最最称心如意!”他打躬作揖喃喃地说。“请发发好心,不要忘记我们!An 
                        revoir,excusez und 
                        bonjour,(法文:再见,请原谅,早安。)我尊敬的先生!”他嘴里淌着口水,眨巴着眼睛,舔着嘴角,下巴上染过色的胡子在衰老的嘴唇旁边一根根直竖起来。“请代向我们问好,”他嘟哝着,两个手指尖头一直放到嘴边,“请代向我们为那个亲爱的美人儿问好,为那个……最最……可爱的、最最……漂亮的小亲亲问好……!”说到这里,他上面的假牙托板突然从上腭落到下唇边,阿申巴赫就乘此溜之大吉。“向亲爱的……亲爱的美人儿问好!”他背后还听到空荡荡的、含糊不清的声音和格格的笑声,但这时他已扶住绳子结成的栏架,爬下船梯了。 

                          
                          谁第一次坐上威尼斯的平底船,或者在长时期不坐以后再登上它,恐怕谁都免不了感到一阵瞬时的战栗和神秘的激动吧?这是一种从吟咏民谣的时代起就一直传下来的稀有交通工具,船身漆成一种特殊的黑色,世界上只有棺木才能同它相比——这就使人联想起在船桨划破水面溅溅作声的深夜里,有人会俏俏地干着冒险勾当;它甚至还使人想到死亡,想到灵枢,想到阴惨惨的葬礼和默默无言的最后送别。人们可曾注意到,这种小船的座位,船里这种漆得象棺木一样的、连垫子也是黑油油的扶手椅,原来是世界上最柔软、最奢华、同时也是最舒适的座位?当阿申巴赫在划船人的下方坐下来时——他的行李整整齐齐地堆在对面的船头上——他就意识到这一点。这时摇桨的船夫们还在吵吵闹闹地争执,声音粗呷,含糊不清,还作着威吓性的手势。但这座水城异乎寻常的寂静,似乎把他们的声音吸收、游离,并且散播到海浪里去了。港口这边十分和暖。从炎热地区吹来的风一阵阵地拂在他的脸上,温凉宜人。我们的旅行者悠闲地靠在坐垫上,闭目养神,陶醉在无忧无虑的境界里,这种境界对他来说是生平难得的,也是十分甜蜜的。乘船的时间是不会长的,他想;但愿能长此耽着,永不离开!在船身轻微的颠簸中,他感到尘世的烦嚣和吵吵嚷嚷的声音似乎都已烟消云散。 

                          周围是多么静啊!而且越来越静。除了船桨拍打湖水的汩汩声外,除了波浪在船头上重浊的击拍声外,什么都听不见。船头是黑色的,坡度很大,顶部象一支画朝那样矗立在水中。这时还可以听到另一种声音,这是一种话音,一种低语——这是划船人断断续续地发出的喃喃自语,声音似乎是从他挥动胳膊摇桨时进出来的。阿申巴赫抬头一看,发觉他周围的咸水湖湖面越来越宽,船儿一直向大海划去,不免有些吃惊。因此他不能认为万事大吉,要实现他的愿望,他还得花一番心思。 

                          “你把我划到汽船码头去,”他一面说,一面把身子稍稍转向后面,划船人的喃喃声停止了。阿申巴赫没有听到回答。直楞楞地睨视着划船人。这时对方站在他后面稍稍高出的甲板上,铅灰色的天空下面赫然耸现着他的身影。这个人的容貌不惹人喜欢,甚至有些凶相,穿的是一件蓝色水手式服装,扣着一条黄色佩带,戴的是一顶不象样的草帽,草帽不很规矩地歪戴在头上,帽辫已开始松散。从他的面相和塌鼻子下一抹淡黄色卷曲的胡须看来,他一点也不象意大利人。尽管他的体格不大魁梧,因而不能指望他的摇船本领特别高强,但他使劲地划着,每打一次桨都施展出全身力气。有时由于用力过度,他的嘴角翘向后面,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他皱起淡红色的眉毛,用坚决的、几乎是粗鲁的语调两眼朝天地冲着乘客说: 

                          “您到海滨浴场去。” 
                          阿申巴赫回答说: 
                          “真是这样。可是我乘这只船的目的,只是为了能摆渡到圣马科去。我要在那边乘小汽艇。” 
                          “您不能乘小汽艇,先生。” 
                          “为什么不能?” 
                          “因为小汽艇不能载行李。” 
                          这倒是不错的——阿申巴赫现在记起了。他一言不发。不过这个人这么粗暴傲慢,不象他本国的习俗那样对待外国人总是彬彬有礼,他可受不了。他接着说: 

                          “这是我的事。也许我可以把行李寄存一下。你再摇回去。” 
                          他不吭声。船桨仍在泼泼地划着水,水浪闷声闷气地拍着船头。嘀咕又开始了:划船人又在齿缝里自言自语。 
                          他该怎么办呢?我们这位旅客在水面上独个儿与这个神秘莫测、一意孤行的人在一起,对如何实现自己的愿望感到一筹莫展。如果他不象现在那么激动,他该休息得多么甜美啊!他本来不是巴望着在船里能呆得久些,但愿此景常在吗?看来,最聪明的办法莫过于听其自然,而且这毕竟也是最舒坦的。他感到一阵倦怠,这似乎是座椅引起的;这是一种低低的、有黑垫子的扶手椅,他后面那位专横的船老大摇起桨来,椅子就轻轻地向左右摇摆。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从阿申巴赫的脑海中闪过,也许我已落入一个歹徒之手,而要采取防卫行动却又无能为力。更麻烦的似乎是这样一种可能性:他的目的无非是为了敲诈勒索。一种责任感或自尊心——也可说是要尽力防止此事发生的某种意念——促使他又一次振作精神。他问: 

                          “你要多少船钱?” 
                          划船人的眼睛越过他的头顶瞪着前方,口答说: 
                          “反正您会付的。” 
                          他顶着回答一句,语气显得相当强硬。阿申巴赫干巴巴地说: 
                          “要是你把我摇到我不想去的地方,我就不付钱,一个子儿也不付。” 
                          
                          “您是要到海滨浴场去吧。” 
                          “可不是搭你的船去。” 
                          “我摇你去吧,我摇得不错哪。” 
                          阿申巴赫想,这话倒不错,于是又宽了心。确实,你替我摇得不错。即使你想要我的钱,而且用桨儿朝我背后猛击一下送我入地狱,你还得好好地替我划船。 

                          不过这类事没有发生。不仅如此,他们还有些交往:有一只坐满男男女女、载歌载舞的小船迎面而来,把平底船拦住,硬要挨在一起彼此靠着向前行驶;他们奏着吉他和曼陀林,纵情歌唱,本来湖面上一片宁静,现在却荡漾着有异国情调的、以赢利为目的的抒情歌声。阿申巴赫把钱币投在他们伸手拿着的帽子里,于是他们一声不响地摇走了。这时又可以听到划船人的咕哝声,他还是在断断续续地自言自语。 

                          船儿就这样继续向前摇去,一艘汽船驶往城里去,船后激起的水波使小船颠簸起来。岸上有两个公务人员反剪双手踱来踱去,脸朝着咸水湖。阿申巴赫在一个老头儿的帮助下离跳板上岸,老头几乎里拿着一条有钩的篙子;威尼斯每个码头上都有这种老人。因为他手边缺乏一些零款,他就过去到浮码头附近一家饭店里兑一下,准备随手付些钱给船老大。他在门厅里换好了钱,回到原处,不料看到他的旅行用品都已放在码头的一部手推车上,而平底船和船老大已无影无踪。 

                          “他溜走了,”手里拿着有钩的船篙的那个老头儿说。“他是一个坏蛋,没有执照,老爷。没有执照的船老大只有他一个人。有人打电话通知这儿,他看出有人守着他,于是逃跑了。” 

                          “阿申巴赫耸耸肩膀。” 
                          “那位老兄自由地划了一阵船,”老头儿说,接着就拿下帽子向他递去。阿申巴赫投下一些钱币。他吩咐把行李送往海滨浴场的饭店里,自己则跟着手推车沿一条林荫道走去,林荫道上开满了白花,两旁有小吃部、货摊及供膳宿的地方。这条路横穿小岛一直通到海滩。 

                          他取道花园的草坪从后面走进宽敞的饭店,经过大厅、前厅一直到办公室。饭店里已预先知道他要来,因此热情接待。经理是一个矮小、和气而善于献殷勤的人,长着一脸黑胡髭,穿着一作法国式燕尾服。他亲自乘电梯陪他上三层楼,领他进一个房间。这是一问舒适、幽雅的卧室,家具用樱桃木制成,房里供着花儿,香气扑鼻,一排长窗朝大海那面开着。经理走了后,他踱到一扇窗边,这时人们在他背后把行李搬来,在房间里安顿好。他就凭窗眺望午后人影稀少的沙滩和没有阳光的大海。那时正好涨潮,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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