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独自凉-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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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容若居住的园子,梁汾心中酸楚得难忍,一株梨树,结着半大果子,“珊瑚阁”边几竿修竹,是容若最心爱的。绕过回廊,早有丫头打起帘子,迎着锡珠:
“三爷!大奶奶在屋里。”
这丫头是常伺侯书房的,和顾梁汾、姜西溟都熟,一招呼了,命小丫头进去:
“回大奶奶,三爷伴着顾爷和几位老爷来看大爷。”
原是通家之好,不必回避,官氏迎了出来,两眼肿得胡桃似的,见了礼,未语先泣:
“请里边看看我们大爷吧,这会儿正醒着。”
梁汾心急,率先进入后进;这珊瑚阁原是容若作为书房和招待文友的一处轩馆,也设了寝卧的地方,幽雅宁静,又没有女眷出入不便的顾虑,因此,养病倒不在他们夫妇内寝的“鸳鸯社”,而在”珊瑚阁”了。
丫头掀起帘子,一股子药香就冲入鼻管,顾不得揖尊让长,梁汾快步冲到了床前,丫头早挂起了帐帘。
容若枯瘦焦黄的拥衾而卧,挣扎欲起:
“梁汾……”
梁汾忙按住,把心酸抑在心底,强笑:
“这才听说你病了,薗次、西溟、药亭都来了,在后面。”
“别人罢了,惊动薗次……”
容若感动又感激,一抬眼,几位老友,都已到了床前。薗次尚可,西溟一见这光景,早流出泪来:
“容若,你怎么病到这田地……”
药亭忙拦住,怕他说出什么不祥的话来:
“西溟!人么?谁没个七灾八病的?等容若大好了,咱们还要再到‘渌水亭’赏荷呢!”
容若苦笑,语音低缓无力:
“怕是不能了,我心里明白……这一生,得诸位为友,一无憾恨,只怕……不能再追陪杖履了。”
梁汾见他眼角沁出泪来,心中更酸楚,口中只能慰藉:
“胡说!你上有老亲,下有幼子,不好好养息,作此不祥之语,不怕堂上伤心吗?”
容若缓缓摇头,不再言语,竟是心疲力竭的样子,目光也涣弱无力,望着他们,仿佛依依不舍,却又敌不过强烈的疲倦,慢慢合上眼。
丫头想放下帐子,梁汾阻住,凝视着容若,仿佛看见生命的潮水,正在向下退去,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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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肠声里忆平生(3)
他目光不忍离开,他也知道,多看一刻就是一刻了,恨不能把容若的容貌,用刀镂刻下来,那怕一刀一血痕呵!也要把容若镂到心版上。
房中四个人,谁不如此想呢?只在几天前呀,容若还像玉树临风,那般俊逸,那般英挺……如今,竟像三秋衰柳,只剩下枯瘦的躯干,和奄奄一息,微弱欲灭的生命火花。
三秋衰柳,明春还能再绿,容若呢?……
“顾爷,前面传话来,太医院王供奉来了,一会儿就进来。”
丫头文秀,掀帘进来,见几位老爷全呆呆痴痴盯着大爷出神,一时失了主意。愣了一下,才找了最熟的顾梁汾回禀。
太医院人来,总是明珠亲自陪伴,加上跟随,人多且杂,不宜再添主人不便,梁汾想想,道:
“药亭,你陪薗老、西溟出角门,到渌水亭坐坐吧,我在这儿,听听太医怎么说,回头到渌水亭找你们去。”
梁药亭点头:
“很是。”
率先向后园角门而去。
一时,明珠太傅陪着一位老供奉来了,看了梁汾一眼,点点头,便引老供奉进入房中。丫头早在床边设了座椅、引枕,老供奉看看容若神色,白眉紧蹙,坐下,细细按脉。容若似乎又陷入昏睡,全无反应。
老供奉站起身来,一语不发,便向外走,直到廊下,神色严重,挥退从人,看了梁汾一眼,欲言又止。
明珠太傅忙道:
“这位是小儿至交好友,老供奉有话只管直说。”
老供奉沉重的叹口气:
“明太傅,请‘御方’吧!”
明珠脚下一跟跄,梁汾忙扶住,只见太傅面无血色,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心痛如捣?
“御方”,是最后的一着了,请御方,等于宣告人力已难挽回,只有靠天了……
虽然,心中不是没有知觉,但……
五雷轰顶,心神俱碎的明珠,扶着梁汾的肩:
“承教了……”
老供奉又叹了一口气:
“明太傅,恕老朽直言,纳兰侍卫,病是一则,另一则……”
说直言,却又明住了。明珠看了梁汾一眼,恳切追问:
“小儿病已至此,再没什么可忌讳的,老供奉但说无妨。”
老太医白眉一垂,叹道:
“就脉象看,积郁极深,竟似了无生趣。老朽只不解,纳兰侍卫出身贵胄,又是天子近侍,极受爱重,莫非琴瑟之间……”
他似乎不便询问,明珠却不能不解释:
“儿媳官氏,美慧贤淑,与小儿相敬如宾,绝无不谐之事。且已有二男一女,极受小儿钟爱。”
“这就更令人不解了,少年如花美眷,只此一件,也不该有此脉象。”
摇摇头,又说了几句”吉人天相”一类无关痛痒的话,辞了出去。明珠自然得送,梁汾藉词,又进了房中。
帐帘已垂下了,大约见容若昏睡,宫氏也到别院休息去了,只有丫头文秀,带着几个小丫头守着。
“秀姑娘。”
梁汾低唤一声,文秀应声抬头,走了过来。
“秀姑娘,你们大爷病后,是什么光景?”
“一时清醒,一时昏睡,昏睡的时候,就说胡话。”
梁汾忙问:
“说些什么?”
“有时仿佛和老爷们在一处作诗呢,又说又念的,有时就喊……”
文秀说到这儿,惊惶四顾了一下,才低声说:
“喊蓉姑娘,有时也喊以前的大奶奶,不过,喊蓉姑娘的时候多。”
梁汾见这丫头,不过十六七岁,不由疑惑:
“你也知道蓉姑娘?”
文秀垂头回道:
“奴才是‘家生女儿’,那时小呢,没挑上来伺候,可也听说过蓉姑娘的事。”
梁汾也了解,主子家的大小事,哪件不是下人们茶除饭后的谈话资料?何况,佩蓉入宫这等大事?其中又还牵着容若那一段难言的隐痛。
。。
断肠声里忆平生(4)
他忽然忆起一件事,不由多打量文秀几眼,喃喃:
“这就是了,原有三分像!”
容若曾指着文秀问他:
“你看,她像谁?”
当时,他也仔细看了看文秀,也觉有些像谁,却想不起,容若一叹而罢。如今才想起,文秀的眉眼,原有三分像佩蓉,想来,就因这缘故,才把文秀挑到”珊瑚阁”。
定定神,问:
“喊蓉姑娘,可说些什么?”
“仿佛蓉姑娘要到那儿去,大爷留她不住,就说要跟着去,喊:‘蓉儿,等我!’”
“这话,你们大奶奶知不知道?”
“知道,只掉泪,说老爷害了大爷,害了蓉姑娘,也害了她……”
说着,忽然低下声,问:
“顾爷,‘寒瓶’是什么?”
“寒瓶?哪儿来的词儿?”
“那天,老爷也在,大爷又在发胡话,念了句‘寒瓶’什么的,相思什么的,吓得老爷忙捂大爷的嘴,哭着说:‘孽障,你真要为蓉妞毁了我们纳兰家么?”又叮大奶奶和奴才,千万不许提大爷喊‘寒瓶’的事。奴才只不明白,‘寒瓶’为什么那么犯忌?顾爷是大爷顶要好的朋友,又问到了这儿,奴才才敢问……明白了,也好知道避忌,不明白,怕不留神,反漏了嘴。”
这也是实情,顾梁汾只得轻描淡写:
“韩凭,是个人名字,和他妻子恩爱,给人拆散了,两人死了没葬在一起,可是坟头上长出两棵树来,树枝子,倒长合一处了,所以这树,叫相思树。你们蓉姑娘死在宫里,也不是大爷的媳妇儿,怕人听了误会,生出事来,所以不叫你们提。”
文秀点点头:
“我明白了,就不会说了。只是,顾爷,这话,我也只敢跟您老说:在我们大爷心里,蓉姑娘也不比大奶奶差什么,只怕,还好呢。”
“你知道?”
“嗯,有一回,安三总管疑神见鬼的,说看到一个白衣服的人影子,在梨花树底下叹气。那意思,仿佛说那是蓉姑娘。底下人都怕的要命,大爷倒喜孜孜的,在梨花树底下烧钱化纸,念了一大篇子,说要召蓉姑娘的魂回来……顾爷知道,珊瑚阁原是蓉姑娘住的。”
以珊瑚阁为书斋;挑父秀入珊瑚阁;梨花树下召芳魂;“若解相思,定与韩凭共一枝”那刻骨铭心的词句……
梁汾不由深深叹一口气,如果,有另一个世界,如果,容若和佩蓉能在那一个世界团圆,或许,就让容若去了,还是种幸福吧?
走到帐前,掀开帐帘,容若神色平静,他凝视了一会儿,容若忽泛起一丝迷离的笑,低低似叹息般的唤了一声:
“蓉儿,妹妹……”
竟是深情款款,只有安详,没有痛苦。然然放下帐帘,理不清心里的思绪,他只感觉,如果,那个世界,可以治好容若这一生的创痛,他,纵舍不得就此诀别至友,却也不忍再留他了。
因为,这世界对容若太苦,苦得说不出来,苦得没人相信,只因,在表面上,容若太得天独厚。
只有他是了解的,了解太医所谓积郁极深,了无生趣,都是事实……
“顾爷,大奶奶来了。”
文秀在旁边轻喊。官氏神色惨淡,默默地垂泪。他不便再停留,说了几句劝慰的话,出房,折向后角门。
渌水亭中,薗次他们在等着……
泥莲刚倩藕丝萦(1)
一匹雪白的骏马上,骑着一位英气逼人的少年公子,不疾不徐的向什刹后海,左都御史的府第而来。后跟四个劲装打扮的随从。领先的一位,阿谀着:
“今天,那一阵连环箭射得好!连中三元,说不定哥儿日后当真连中三元,这是预报吉兆呢!”
马上的公子“嗤”的一声,笑了:
“天底下的人,射箭连中三元的多着呢,照这么说,宫里单给这些‘三元’住,都住不下。”
另三个随从暴出一阵大笑,笑得先前那一个,脸上讪讪的:
“论骑射,咱们满人,别说哥儿们,连格格们,精的也多呢,可是,谁像咱们哥儿,又习满文,又习汉文,这么文武全才呀?那些不读书识字儿的,‘三元’可也轮不到他们。”
“也轮不到我!第一,我的满文不说了,汉文,比人家汉人差得远呢。第二,便比人家强,咱们大清朝开国以来,就没有满人科考入鼎甲的;别说‘元’了。科考,本来也不是为满人设的,原是给汉人设的功名正途。”
“说的是呐,咱们老爷也没中举,也没‘三元’,不也做了御史大人了?‘三元’,咱们满人可不稀罕!”
另一个随从接口,纳兰容若笑笑,懒得答理他们了,双腿一夹,率先驰向东角门。早有小厮迎上来,接了马鞭、马缰。只见他书房里的书僮,叫喜儿的,笑嘻嘻的迎上,来,打个千,报告:
“大爷,来了远客了。”
“谁呀?”
“姑太太家的蓉姑娘。”
他早就听过父母商议,派人接姑妈家的女儿到京里来。这位姑妈,嫁的是个汉军道台,一直在江南。一切的印象,不过是家人口中的传述:姑父姓谢,先人虽从龙入关,本人却是好文不好武,一心向往耕读生涯。派到江南,做着不大不小的官儿。成天和江南文士吟咏酬唱,诗酒流连。几次有机会活动调进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