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独自凉-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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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写了一阕词,和一颗红豆,一起放在一个锦囊里,郑重托付给了婉君。
见到婉君,佩蓉惊喜而感伤,婉君,有点小妇人的模样了,她对婉君的性情,是深知的,不能不为容若喜,不能不为自己悲;婉君比她平凡,但,比她幸福。她的丰神容貌,才华品格,样样为人赞赏,她,又何尝不孤芳自赏?但,也因此注定了红颜薄命,把绝世才华,绝世姿容,埋葬在这宫禁的日出日落、月圆月缺中!
在婉君眼中,佩蓉比以前更不似人间女儿了,好像人世间事,全不该和她有牵连。乍见,也不过眼中闪过刹那间的火花,旋即,又回复了古井幽潭般的凝止平静。但,那一刹的火花,也足以让婉君领会她心灵的悸动了;那火花,婉君是熟悉的,在容若眼中;容若尽管平日也不乏言笑晏晏,逸兴遄飞的时候,但眼眸深处,也有一泓凝止的古井幽潭,只有提到佩蓉时,才有着悸动。
那种悸动,常使婉君为之心碎,那种揉和着痛苦、温柔,无悔的深情,能拥有,该可以今生无憾了!
这是怎样的造化弄人呵!佩蓉得到了容若的心,她得到容若的人,而人生,岂是可以将人与心一分为二,各自圆满的?于是,他们各自都拥有了一部分,却都只是残缺!
而佩蓉的悸动,却更使她不忍;容若,毕竟还有骨肉之亲,室家之乐,友朋之情,佩蓉呢?在这寂寞宫禁中,她,有什么?“谢大家”的尊荣,真能弥补她那青春年华所本当拥有的一切吗?
她恨不能拥住佩蓉大哭,哭出她和佩蓉相异又共有的幽怨和委曲,但……她只能喊一声,带着哽咽:
“蓉姊姊。”
“大嫂子。”
佩蓉却是连哽咽都压抑住了。“大嫂子”!婉君心中更酸,她宁可佩蓉像以前,喊她“婉妹妹”,或“大妹妹”,在她了解了容若的心情之后,她在心中,把自己和佩蓉设想为蛾皇、女英,设想为姊妹,无论如何,她不该是佩蓉的“大嫂子”。
而她,也有所警惕,在宫中,唯有“大嫂子”,才能避免一切对容若不利的嫌疑。皇上不也说吗:中表至亲不啻手足!她不敢想,已对佩蓉动情的皇上,万一对这一段情有所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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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梧湿月冷无声(6)
她敏锐地做了适切的反应,笑道:
“谢谢姊姊赐赠的凤钗。婆婆、锡三嫂子、和我跟容若,都常惦记姊姊,这回,多谢玉格格成全,才能当面致谢呢!”
这是姑嫂闲话家常的语气了,话题,便在家常中进行。她袖中的锦囊,却始终没有机会协议。当着玉格格和宫女,她不敢轻举妄动。
幸而,不久拂云出现了,向前请“容大奶奶”安,她藉着扶起拂云,把袖中锦囊塞到拂云手中,一边却掏出两个手绢包的珠花,笑道:
“小小的玩意,你和邀月一人一朵,戴着玩儿吧。”
拂云立时谢了赏,也明白,明的赏赐是给她的,暗的,却另有玄机。
送走了婉君,佩蓉惘然,若有所失,若有所得,又似悲,又似喜。拂云趋前伺候,道:
“姑娘乏了吧?可要歇歇。”
她点点头,进入内室,这里,是只有拂云、邀月可以进出的地方,也是佩蓉为自己保留的一方浮土。
才在床边坐下,拂云呈上了锦囊,低声道:
“容大奶奶偷偷塞给我的……”
佩蓉打开丝绳,抖落了一颗红豆,和一个方胜。
方胜!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这方胜的形式,和钿盒中的一样,已足使她震惊,而最令她惊讶的是:竟由婉君传递!婉君,这小小的少妇,具有的是怎样的襟怀和胆识!
颤抖着纤指,打开方胜,她一下成了木雕泥塑的偶像。拂云急了,顾不得规矩,拾起落在床边的花笺,只见是一阕词:
#昭君怨
深禁好春谁惜,薄暮瑶阶竚立,别院管弦声,不分明。
又是梨花欲谢,绣被春寒今夜,寂寂锁朱门,梦承恩!
拂云不能甚解,只意会到,必是刺心的话,否则,不会使一向庄矜自持的姑娘,变成这样。
佩蓉一时真觉得肝肠寸断,这一阕“宫词”意味太浓的词,竟疑她有盼望皇上“临幸”之心!“梦承恩”!容若难道不知道,除了他之外,再没有人能使古井生波,寒灰再热?
而就另一方面想,容若的惊恐疑惧,又何曾不是源于他一片深情?她固然贞心如铁,皇上:……
那一双神采奕奕,透着威严的眸子中,她未尝不感觉到其中燃烧的炽热。尤其近来,皇上对考察六公主的功课,格外的热心了,频频驾降储秀宫,用时而温柔,时而炽热的眸光,向她投注。她以不苟言笑的端凝去冷却那份炽热,以垂目低眉的庄矜去固拒那份温柔。
皇上是失望的,显然并未退却,她有时也害怕,她不怕皇上震怒;若真一怒赐令自尽,她也可以从容赴死,她怕的是皇上那无人能违抗的皇皇诏旨。她不敢想,那时,她将何以自处。
“梦承恩”?她梦的,不是“承恩”,是容若那拥着她,在她耳边轻叹低吟的新词:
曲栏干畔重相见,匀泪偎人颤,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
百折千回中,她只想一件事:如何向容若表白这一片心迹?
当容若再轮值时,拂云忽然到来,手中捧一着一个镶金白玉盘,盘中累累,是鲜红晶莹的樱桃。
不理会容若乍然见到她的诧异激动,她冷冷地道:
“容大奶奶前来探望,匆忙间未及回礼,谢大家命我送这一碟鲜果来,聊表寸心。”
说完,便翩然而去。
望着那一碟樱桃,鲜红而浑圆,容若咀嚼着拂云的话,“聊表寸心”,寸心……
他感极而泣,领悟了其中深意;这鲜红浑圆,盛放在玉碟中的樱桃,代表的是佩蓉玉臂上的宫砂!她在向他重申当日旧盟,她仍固守着这一份旧盟!
当婉君在“珊瑚阁”读到容若的新词时,明白了容若脸上重现笑容的来由,那是一阕加了小题的“临江仙”,题目是“谢饷樱桃”:
绿叶成阴春尽也,守宫偏护星星。留将颜色慰多情,分明千点泪,贮作玉壶冰。
独卧文园方病渴,强拈红豆酬卿。感卿珍重报流莺,惜花须自爱,休只为花疼。
。。
高梧湿月冷无声(7)
容若的心情,不多时,又陷入了苦恼。正当荷花盛开的夏月,宫中耳语,盛传皇上有意册立一位地位仅次中宫皇后的皇贵妃,而对象是“储秀宫”的“那位”。
皇上频频驾临储秀宫,早已不是新闻了,容若随侍前往的次数,也不止三五回。
皇上殷殷垂询六公主的学习情形,赏赉不断,无非博取美人欢心。容若耳闻目睹,对皇上用心岂能不知?只是有苦难言,随驾莅储秀宫,对他真如苦刑。而,在不值宿,又闻知皇上驾至储秀宫时,更因不知景况,而心如刺搅。偶然能避开别人目光,四目交投,也只能自她眸光中,读着她的幽怨,和深情款款。这成为他苦恼中的唯一安慰。
皇帝,也陷入感情的苦恼中。佩蓉进宫三年,他却因为西南军务紧急,终日忧勤。偶尔召六公主垂询一下课业,也不过表示关心,不使娇蛮的六公主感觉受冷落而已,从未想过“公主师”是何等模样。虽也耳闻公主师才色双绝,后宫本是佳丽地,又岂会因此而关心?直到前一年,太皇太后圣寿节,宫中演戏庆寿,六公主拉了佩蓉随侍观剧,才邂逅相逢了这位“女塾师”。
连每每自矜不为后宫美色动心,勤政修德的皇帝也惊艳了,脱口而出“六宫粉黛无颜色”,岂料伊人不但不因此惊喜,反而正色驳斥。那就不仅姿容绝世了,才华、德行、胆识,都令人为之动容。
而在后来有心的观察中,更被她那如雪中梅花,冰姿傲骨两无伦的清贵气宇,淡雅丰神所吸引。
如果佩蓉也如后宫妃嫔、宫女,对他一味迎奉邀宠,也许他还不致于念念不忘,偏偏佩蓉生就淡泊心性,又兼诗书培育,清旷高洁,虽贵为天下主,也难得礼节之外的青睐。在佩蓉是一心已有所属,天下男子,任他是谁,也视若无睹。在皇帝,却是愈不可得,愈不甘心,而且,不肯以“圣旨”达到目的;他要的,已不仅是这个“人”,更是那颗近乎冰封雪锁的心。他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伊人芳心,总有回暖的一天,而在“两情相悦”下,行礼册封,这才能使他真正感觉称心如意。
“纳兰侍卫!朕并非一味好色之君,谢大家实在才貌双绝,容德兼备,足以正朕之德,谏睽之失。怎奈一片冰心,不为所动。”
多情的皇帝,长吟着“诗经”“关睢”:
“……参差荇莱,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容若面对者对他信任、爱重,却又造成他和佩蓉鸳梦成空的皇上,已不知如何安顿自己的心情,偏偏这不知情的皇上,因着他和佩蓉中表至亲,坦诚无隐的剖示着对佩蓉的倾慕,甚至向他求计:
“莫非朕有甚失德之处,为谢大家所鄙……纳兰侍卫,唐代太宗以魏征为镜,朕恐有失德之处,而不自知,若有所见,不妨明言。”
“皇上英武圣明……”
容若躬身,感叹万端,只怨造化弄人,一致于此!他敬爱皇上的英明,同情皇上的痴情,可是,皇上痴情恋慕的,偏偏是佩蓉……他的佩蓉!
宫闱之间,本是猜疑最多的地方,佩蓉纤弱敏锐的心,感到了极大的压力和痛苦,自从皇上频频光降储秀宫,她便失去了原先超然的地位,甚至成了莫名或羡、或嫉的对象。
她本来只愿心止如水的生活下去,然而,无端风雨骤来……她强自撑持,却明显的消瘦了、憔悴了,几乎弱不胜衣,却更动人爱怜。
憔悴的,不仅是她,容若更是情思辗转,忐忑难安,尤其,宫监传出后宫已有长风起于蘋末的迹象,他忧心忡忡,只能发为词章,写他的忧惧,写他和皇上间,那难以言宣的微妙关系。
在陪侍皇上鸳莅储秀宫时,他藉着目语传达,在瓶花间,留下了他的方胜。
佩蓉在皇上起驾后,立即取得了方胜,是词,不止一阕,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满宫花
盼天涯,芳讯绝,莫是故情全歇?朦胧寒月影微黄,情更薄于寒月。
高梧湿月冷无声(8)
麝烟销,兰烬灭,多少怨眉愁睫,芙蓉莲子待分明,莫向暗中磨折。
#减字木兰花
花丛冷眼,自惜寻春来较晚,知道今生,知道今生那见卿?
天然绝代,不信相思浑不解,若解相思,定与韩凭共一枝。
佩蓉流着泪,也噙着笑……
词是尖锐的,甚至是残忍的,但,佩蓉没有激动,没有怨恨;她知道,容若是在怎样的心情下,写出这样的句子,他忧惧:“芙蓉莲子待分明,休向暗中磨折”;他悲愤:“若解相思,定与韩凭共一枝”。
她确知了一点:在容若心中,她始终是他的妻子,不是吗?
“若解相思,定与韩凭共一枝”,她想起那古老凄艳的故事:
战国,宋大夫韩凭,妻何氏,绝色,为宋康王所慕,乃下韩凭入狱。韩凭在狱中接到何氏传书,言从死之志,于是韩凭自杀。其妻暗腐衣服,与康王登高台,趁康王不备,纵身投下,康王抓住她的衣服,衣裂人坠,留遗书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