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风景-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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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净土掩风流——“四级教授”袁昌英(3)
在小的方面,袁昌英自觉抵制日货,不管日本货多便宜,一概不买。在那战火纷飞、生活困难的日子里,她在敌机的轰鸣声中,在油灯下,坚持完成了20万言的《法国文学》。她在序言中动情地说:“我这半年中,聚精会神地写了这部《法国文学》,苦真是苦极了……可是我的大安慰是:我是中华民族的女儿,我要尽我所能写书,因为中国不是埃及,中国人民是永远不能做奴隶的,所以我要在这中华民族精神的大火炬大光明中,贡献一只小小的火把!”其爱国激情跃然纸上。她在1944届毕业生告别会上勉励学生:“今后走上社会要清清白白地做人,实实在在地做事,每个人要牢记武大的校训,为国家为民族保存一点气节。”
1938年《宇宙风》编辑陶亢德向她约稿。时南京失守,武汉吃紧,她偕家小到了重庆。她在复信中说:“惟国难以至如此地步,心情不宁之至”,意无法从命。但话锋一转又说“然一见奇山秀水则觉国运定有转机。”言语中充满对抗战胜利的渴望与祝福,表达了一个知识分子对祖国的热爱。令袁昌英欣慰的是,她的一些老学生后来颇有成就,诸如翻译家叶君健、莎士比亚研究者孙法理等。师恩难忘。战前的老学生张培刚在谈袁昌英的严格教学使他受益无穷时说:“……我赴美国哈佛大学读研究生时,不到一年时间,就以笔试通过了第二外国语法文考试。”著名法学家、*官端木正回忆说:“大学二年级开第二外语课,我选修法语,是袁昌英教授讲课。她用的是美国教材,用汉语讲,也用英语讲。考试时,学生将法语译成汉语,也可译成英语。……这对我们帮助很大。我至今还十分感谢袁昌英先生和其他老师们。”武汉大学现在成为全国中法学术交流中心,这和袁昌英当年在此打下的基础显然是分不开的。
附提一件轶闻:袁昌英与徐志摩私谊甚厚。徐志摩遇难后,袁昌英督请苏雪林撰文悼念,同时自己也写《毁灭——纪念一个诗人》,发在凌叔华主编的《武汉日报·现代文艺》上,研究者一致认为“该文透露袁对徐的感情之深厚”,以至“张邦梅在《小脚与西服》中转述了张幼仪见到袁昌英的‘小脚’时那种激动的心情,并且怀疑袁是徐打算娶的‘二太太’”。显然,这分明是张幼仪出于忧虑、嫉妒和敌意。袁与徐的感情,只不过是文人之间意气相投因敬而爱(柏拉图式)的情感而已。而那时袁昌英已与杨端六订婚了,这纯属一种虚妄的猜测。
骆家山坳一土
斗转星移。
“三杰”中的凌叔华40年代中期离开珞珈山,随丈夫陈源出使国外;苏雪林也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隆隆炮声中,随大流流寓台湾。唯袁昌英坚守武大。若论历史问题,袁昌英要比另两位复杂得多,她不仅出身于一官绅之家,1948年还曾以社会贤达当选为国大代表。丈夫杨端六自30年代一直任武*学院院长、教务长。更为触目的是杨的头上还有一叠“官”帽子。他当官事出“偶然”:1931年国民党*钱昌照介绍在野名流杨端六为蒋介石讲学,因而受到蒋的器重。蒋要杨端六出任军事委员会审计厅厅长之职,杨端六以不是军人为由推辞。蒋不允。他又不敢得罪,从而不得不提出:“不离校、不离讲台、不穿军装”,只在假期去南京兼职。蒋竟全部应允,并授其上将军衔。杨端六还是国民参政会参议员。1945年,国民党在重庆召开六大,杨拒绝出席。也是蒋提名选他为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
一净土掩风流——“四级教授”袁昌英(4)
袁昌英夫妇完全是出于对未来的希望和信赖才留下的。
客观地说,50年代前半期,袁氏夫妇的生活和心情是相对稳定和欢畅的。新中国成立后他们向组织交代了既往的历史,积极参加知识分子改造运动,受到社会的尊重和信任。袁昌英入了民盟,当选为省政协委员,出席了三次武汉文代会,并当选文联执委。全国高校院系调整后,武大外文系撤销,她遵命到中文系讲授外国文学。为译介苏联资料,她苦学俄文;为表达对领袖的敬爱,她把毛泽东诗词译成英文……
杨端六一边在武大执教,一边兼任中南军政委员会财政委员。1956年又加入“民革”。
然而,这阳光灿烂的日子,被1957年的一场风暴统统卷去。
本来,袁昌英的历史问题早在1951年、1952年已交代清楚,肃反中也没做审查对象。1957年莫名其妙地被划为“极右分子”,被剥夺教职,下放到图书馆劳动。一年后,湖北省高院又突然宣判她为“历史反革命”,开除公职,判处管制两年。因当时袁昌英年老体弱,没有遣送外地劳改,留在校园内,由街道干部监督劳动。每天挥着大扫帚,扫满地扫也扫不尽的尘土和落叶……
袁昌英有一儿一女。长女杨静远留美后,回国在北京工作,儿子杨弘远在身边。社会的高压令杨弘远透不过气来,学生时代的杨弘远因“和反动家庭划不清界限”而屡受批评“帮助”。阶级斗争,像烧红的磙子一样来回碾压年轻人的心,烙进年轻人的意识。杨弘远终于作出与父母分居的决定,以示决裂。两年后袁昌英摘帽了,杨端六的专著《清代货币金融史稿》由三联书店出版了,在姐姐杨静远的劝说下,杨弘远搬回与父母同住。然而,天伦之乐是那样短暂,随着1966年“*”的开始、杨端六的去世,杨弘远再次与母亲划清界限,而且彻底地决裂了。社会、时代的悲剧,酿成了家庭的悲剧。责任当不在个人,但实在令人痛心。
杨端六是幸运者,1966年9月5日病逝,逃过了“*”之劫。当时他的身份是“历史反革命”,火化后连骨灰也没留下。这位人们“视界外的大师”真正地销声匿迹了。
是时,袁昌英已72岁高龄,无生活自理能力,被学校指令住到一间小屋里,孤灯冷灶。女儿在外地,儿孙又不上门,她只靠原保姆及侄儿的儿子隔三差五地帮她干点买煤、装炉子的体力活。度日如年。更想不到的是,一个孤老婆子还遭不白之冤。她女婿单位的造反派来找她外调,偶然看到桌子上书写的字句,硬逼她承认那是反标,是恶毒攻击。袁昌英再三解释那不是她写的,然有何用?来者不听分辩,恶狠狠地打她一耳光。造反派正要将她扭送派出所时,邻居家小孩子来了,主动说那是他画着玩的,方才解围。
1969年秋,*“第一号令”发布。1970年1月,学校限令“五类分子”袁昌英于月底离开武汉。女儿杨静远好不容易联系上,将袁昌英迁往老家醴陵一远亲袁星山家落户。袁昌英卷着一床小被卷,带着一条跛脚方凳和两口装满中外书籍的木箱,告别了她生活了40年的家园——第二故乡武汉,跋山涉水到醴陵,由袁星山推着独轮车吱吱嘎嘎推到老家骆家坳。
所幸,乡风淳朴。乡亲们没有理会袁昌英是什么“分子”,把她看做是远道而来的老姑奶奶,叫她“老姑”。由于她的“身份”在县里是榜上有名的,不时被通知要参加农村“五类分子”训话会什么的,少不了要写思想汇报。
一净土掩风流——“四级教授”袁昌英(5)
袁昌英到乡下,带着许多工具书,本想重译《莎士比亚全集》,可是她身心疲惫至极,实在力不从心了。她用女儿寄来的生活费订了两份报纸,除了看报就是吸烟。有趣的是她备有两个牌子的烟,一是“经济烟”,8分钱一包,自用。一是“珞珈山”,两角一包,接待客人用的。一次她请人买“珞珈山”,那人没听清楚,买了也是两角钱一包的“岳麓山”,她很不高兴。她说她要“珞珈山”。她对珞珈山的感情太深了,那是她生儿育女、成就事业的热土啊!
初下乡时,袁昌英身体尚好,常拄着拐杖,漫步在田间的小路上,或到“袁家老屋”附近找熟人聊天。可物是人非,每每忆及往昔,再思现状,湖北的珞珈山、四川的乐山、湖南的骆家山,这些“山”压得她透不过气来,令她兴奋,令她悲哀,令她无奈。
袁昌英为她晚年在骆家坳的小屋取名“陋园”。那恐是名副其实的谈笑无鸿儒,往来皆白丁的陋园。
1973年4月28日,袁昌英这只由爱丁堡振翅的孔雀,在历经79个春秋之后,在故园骆家坳蜕变为一黄土。
袁昌英逝世后,女儿杨静远遵从母亲的遗愿,从解冻的12000元存款中,捐出4000元给骆家坳生产队买了部手扶拖拉机,以谢乡情。
孔雀毕竟是珍禽,应该受到保护和尊重,被遗弃或遗忘总是暂时的。
1978年末《中国文学家辞典》编委会向袁昌英发函,云该辞书要为她立词条,请她提供资料。殊不知袁昌英墓木早拱,青草萋萋。她告别人世已经5年了,圈内的人士居然不知!
1979 年10月9日,湖北省高级人民法院下达刑事判决书(鄂法77刑再字第63号),白纸黑字冷冰冰地称:“撤销本院1958年12月16日对袁昌英判处二年的刑事判决”。仅以“不当”两个字,就轻轻地为20年的不白之冤画上了句号。
倒是外国人没有忘记袁昌英,早在1976年美国作家Catherine Lee就开始研究《孔》剧。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的Writing Women in Modern China(《现代中国女作家》)文集,就收有袁昌英的《孔雀东南飞》全剧。挪威奥斯陆大学伊丽莎白·艾德女士为研究袁昌英的《孔》剧,专门到北京访问袁昌英的女儿杨静远……
老学生们没有忘记袁昌英。袁昌英逝世20周年,她的年近古稀的老学生们还结伴到醴陵乡下为袁昌英扫墓,以谢师恩。
历经20多年淹没之后,袁昌英的名字重现人间,在《新文学史料》上与世人照面。
1983年6月,胡乔木对《中国新文学大系》有关编选人员谈话时说,像“袁昌英的《孔雀东南飞》这些历史题材的作品也是不能忽视的。”一锤定音。随之,该书第十五集收录了《孔雀东南飞》全文。袁昌英的散文集《山居散墨》、《袁昌英作品选》、《袁昌英散文作品选》等随后也相继出版。1989年,湖南电视台播出的《我说潇湘女》节目中,有专节介绍袁昌英……
2002年人民文学出版社《漫忆女作家》丛书,为袁昌英出了专辑《飞回的孔雀——袁昌英》。袁昌英与她的老友苏雪林、凌叔华的名字必将被镌刻在新版的中国文学史上。
“质本洁来还洁去,一净土掩*。”
征引及参考书目:
杨静远编:《飞回的孔雀》,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年版。
苏雪林:《遁斋随笔》,台湾中央日报出版社,1989年版。
杨静远致笔者信若干。
闲话西滢(1)
这篇《闲话西滢》“有根”,缘自《西滢闲话》;不过绝对与那场笔战无涉。笔者以为既是“闲话”,跑点野马才有趣,当以不失真为本。
——题记
且容我娓娓道来——
3年前我揖别编席,入盟“每月领取养老钱”、“常与朋友聊聊天”的退休大军,与文坛旧雨品茗把盏,纵论天地驰骋古今。大家轮流做东,不胜其乐。不知何时,形成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每每聚首,由当天的东家开题,做首席发言。然后,大家七嘴八舌附议或抬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