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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刀锋-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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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会后,大家检查了一下各自的武器装备,又开始在光天化日的森林里发起进攻。

  黑子前面的地形也很险峻。要到达吊桥需要经过临河峭壁上凿出的一条小路,越军居高临下,沿河两岸的岩洞和峭壁为守桥的狙击手和机枪手提供了很好的位置,也为越军坦克提供了很好的隐蔽。桥头的开阔地既可以埋设防步兵地雷,又可以构筑防御工事,架设机枪预先锁定射击标尺,只要有动静无需瞄准伸手扣动扳机就能用火力封锁桥头。

  黑子听到七班夺取吊桥这一战斗任务命令后很是不快。他更愿意等到天黑时再发起进攻。但是387团团长阮恒秀想要行动,营长赵鸿翎想要行动,连长肖保国想要行动,副连长兼三排排长谭光宗想要行动,所以三排的七班、八班和九班必须服从命令。

  在三排其他各班开始出动时,黑子和班长胡志清率领七班也出发了。一条小路横躺在向吊桥倾斜的矮草丛生的斜坡上,路两侧长满了杂草,笔直而迟缓地向上延伸,刚刚稍向右拐,路便从视野中消失了。他们从沿河左侧的小路搜索前进。配属的82mm无座力炮距黑子大约有四、五米距离。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他们走走停停,暂时没有遇到敌情。

  吊桥看上去十分完好,下面的那条河流约有60来米宽。这是往北行进必须经过的一个要点。如果是在平时正常情况下,黑子会考虑泅渡过河,这样可能更安全些,但是饥饿和寒冷的现状使他们不得不冒险利用桥梁越过河流。那是一座用竹板、铁丝绑扎的钢索吊桥,连引桥部分约有120米长(宽米,距离河面3…4米)。只要他们踏上吊桥,就会惊动守桥的越军,尤其是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之下。

  七班用交替掩护方式通过吊桥。黑子和战士李时金走在最前面的位置,他决定先去侦察一番桥头的情况。一踏上吊桥那桥面就不停的晃动,稍不注意就有摔倒的可能,他们举着枪左右晃着几乎是小跑过桥。

  他们一下桥,对面约一米多远的草丛中突然跃起六名越军,并将李时金俘虏。黑子让他们面对面排好队,并告诫他们如果自己和李时金被杀,那些越南人也休想活。他边说边用冲锋枪指着他们,以示强调。

  这时,一发B40火箭弹从吊桥的另一侧飞了过来。击中了近在咫尺的一个越军,血肉横飞,身体的碎片溅落在不远处一颗树枝上,整个上半身被炸得稀烂。李时金就站在那个越军身边,他被火箭弹强烈的汽流震倒在地上。其他越军见状,心中大骇,一个个趴在原地,不敢动弹。

  有一个越军却不慌不忙地从腰带上拨出一把匕首,一只手把李时金摁在地上,一只手拿匕首去割他的脖子。李时金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然后又惨叫了几声。

  看着敌人惊慌失措的样子,黑子十分惊讶,这个结局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他甩甩头,稳住心神,把枪口对准那个割开李时金喉咙的敌人,轻轻叩动了扳机,子弹砰的一声呼啸而出,那人挣扎了片刻,倒地身亡。

  由于班长胡志清带领七班其他八名战友及时冲过了吊桥,他们手持轻机枪、步枪、冲锋枪一齐扫射,又将其余越军一一击毙。

  直到弯腰把李时金放在地上,黑子才意识到,自己的右手已经没有感觉了。一颗子弹刚好打在他手中的枪托上,把枪从手里击落。先前他只是不顾一切地抓起李时金,拼命地往树林里拖,慌乱中也就没有注意到,现在把李时金放下,他才发觉右手麻不听使唤,为这种危急情况又添了一份不祥。

  李时金的喉咙没有切到动脉,也没切断喉管,却切断了食管。卫生员蹲在他旁边,给他的伤口裹上一条绷带。他虽然说不出话来,可情绪却非常激动。他想趴到吊桥南侧峭壁下面的一个刚挖好的单兵掩体内。幸亏由于失血引起的一阵轻微眩晕强迫他摔倒在地并且安静下来。黑子走过来,低头望着李时金的脸,他突然睁开眼睛。“小李,你感觉怎么样?”李时金伸出一只手指向了自己的脚。黑子往脚下一看,还以为他的脚也受了伤呢,原来是自己的脚踩着他的脚了。他向后跳了起来。

  到中午两点时,除了几具越军士兵的尸体,周围空无一人。

  班长胡志清把缴获的越军武器分发给几个战士。越南人的轻武器装备虽然很杂,但要比中国军队的先进。这些武器有56式半自动步枪、苏式AK47冲锋枪、AKM自动步枪,还有M79榴弹枪和B41火箭筒。

  七班开始在吊桥桥头两侧建立防御阵地。士兵们咀嚼着压缩饼干,补充体力;相互闲聊,以此来缓解紧张气氛。

  在防御阵地的另一边,死亡马上变得到处都是。八班已占领了台岭,但猫耳石山的台岭不是最终目标,他们还要冲过台岭与无名高地之间的一个马鞍部,从侧翼攻击将九连压在半山腰的敌人;九班在炮火的掩护下,顺利通过了水坝,到达枯树岭后,他们从右翼切断了敌人的退路,并迅速接近无名高地制高点,开始以火力钳制山顶上修筑掩体的敌人,使他们无法在山头上立足。没有掩体支撑这些越南人就很难形成防御阵地。

  黑子看见六名越军刚刚倒下去的那片杂草丛,鲜血顺着草尖一滴一滴地往下掉。有一个被火箭弹烧焦的男人,两只手臂都已经不翼而飞,只剩下半个头颅。也许他在临死的那一刻还在梦想着自己可以回到河内,与家人聚在一起快乐地喝着像酱油一样颜色的金鸡鸟酒;那个倒在羊蹄甲树干下面年龄稍大一点的男人,黑子虽然分辨不出他的头衔,可能猜测出他是这个部队的指挥官。也许在子弹击中之前,他对自己的手下说:别开枪,我们要抓活的。另外几个全都面朝下趴着,好像死前想要拼命地跑开,躲过子弹的索命—好像使劲猛跑就可以获救。尸体的背部被打成了马蜂窝,血渍开始凝固,下半身埋在绿悠悠的条纹状的杂草里。

  下午三点,吊桥附近已听不到枪炮声,四周一片寂静。天空蔚蓝,睛朗得一尘不染,远处峰峦叠嶂,山间流动着透明的薄云。左右的草丛和山岗都是绿色,南洋杉呈褐黄色、千年桐呈光灿灿的黄色,羊蹄甲粉红色的苞蕾在随风摇曳。风把羊蹄甲的花辬一片一片地吹落到尸体上,堆起了像薄纱一样的挽带。

  黑子突然产生了幻觉,他不知道那些死人的下半身是否还能动弹,他们被埋在幻境里,是不是并没意识到暴露在地面上的死亡。但在幻觉里他却感觉到自己又变回一个大男孩,戴着那时戴过的眼镜。在一个地方寻求着未知的答案。那个地方有时似乎像高平一条条的小巷,有时又像他曾经就读的小学校。他好像是在找五年级时丢失在操场上的粗斜纹夹克衫,或是在寻找一家糖果店。穿着红色紧身衣服的女人们走过村里的小巷,有时他企图和她们一起上床。虽然下面已经*,但那紧身衣服挡住了他。在幻觉里,所有的人都不说话;狗在巷子里瞎逛;滚铁环、红领巾或持红缨枪的红小兵飘浮在巷子上方,在吸烟或是张帖大字报。他没找到要找的东西,最后,他拐出街角,走出了小巷。

  “这种幻觉使我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了海市蜃楼,死去的越南士兵就是我的同伴。可如此多的死亡的存在提醒着我,告诉我自己还活着。不管在北方有什么在等待着我,我都还活着。我明白我可能不会再这样生气勃勃。我能看见一切,却又什么都看不清—和死人在一起的这一刻让我不枉此生,让我那总是不确定的未来,从此有了价值。”黑子在日记这样写道。

  梦想参军并不是一件很酷的事,他将这个欲望压抑在自己的心中,将自己大部分的生活封闭起来,没有和任何人分享。“因为那些家庭成份好,更聪明、更成熟,穿得更好的孩子会取笑我。”黑子回忆说,“他们都是些比我更受老师宠爱的学生,学习成绩也比我好,而且都是学校的红卫兵、红小兵和少先队员,是毛泽东和张铁生的热爱者。他们当中所有的人—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群体,都跟我无缘。”

  黑子很想过去看看那个被他击毙的越军枪眼打在什么地方,尽管这个念头很愚蠢,但他想这样做。他想问那些死人,问他们叫什么名字,并告诉他们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他们肯定也有问题要问他,但生与死之间的差距是巨大的,无法逾越。他可以弯下腰,闭上双眼,尝试着加入到这些人牢固的死亡圆圈里。但他还不可以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他不能闭上眼睛。

  战士董水也特别讨厌那具尸体,他说那死人脸上的表情和那种嘲讽的手势显得很傲慢。还说那人活该去死,既然他已经死了,他的尸体就活该*。他走到那具尸体跟前,用56式半自动步枪的枪刺将尸体翻来翻去寻找子弹命中的枪眼,最后在尸体下巴喉咙处才算找到。他用他挖战壕的小钢铲去戳那死人的手,把步枪上的刺刀插进死人的躯干。又从死者的胸部搜到护身符,里面还有死者个人的档案,有他妻子的照片。原来这名越军是 1956年出生,过去曾经服过役,这次他是第二次入伍。

  黑子吃惊地望着董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无法罝信这样一个苍白文弱的小伙子,怎么会如此暴力、嗜血和冷酷。“他已经死了,对你构不成任何危险,”黑子搜肠刮肚地想着适合表达的词句,只恨自己说得太慢,“你这样在一个死人的尸体上花力气又有什么意义?”

  “去你妈的!”董水勃然大怒,脸色一下变得煞白,黑得发紫的眼睛里面,喷射出愤怒的目光。“对你来说,四条人命也许已经够了。你并没有亲人在越南人统治下受压迫的经历。你也没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被越南人抓去*,死后连皮也剥了下来。那烧毁的房屋和一生省吃省用积攒下来的财富一夜间被公然没收,当然也与你无关。你是知识分子。你可以大谈特谈你们那一套仁慈,可我不行。”他扯着嗓子尖声喊叫,拳头不停地在黑子眼前挥动。“我不是什么狗屁知识分子,不管什么仁慈不仁慈。这些越南人的尸体就活该*。你如果胆小不敢看就背过身子去,这样也好保住你那点儿干净的知识分子良心……”

  黑子命令他离那尸体远点儿。可他没有照着做。他已经被那具尸体给弄疯了。黑子明白是什么让他如此亵渎一名死去的军人—董水世伯作为上一代移民越南的侨胞,一家四口,都在去年越南当局排华时遇害。由此而来的仇恨、恐惧、愤怒、懦弱、愚蠢、无知,还有数月来的训练和部署,长期的孤独、无聊、疲劳,射在虚假的、固定的靶子上的子弹,一夜又一夜的站岗,最后的松懈,轻松而得的飘浮于战争表面的胜利—所有这些都令人十分沮丧,都是在他们在这场战争中、这次冲突中让人几乎无法忍受的事物。

  在董水开始把那具尸体剁烂成肉泥之前,黑子埋葬了那具尸体。他用自己挖战壕的小钢铲铲起泥土,盖在死尸身上。他先埋好他的双脚,然后在他身上堆了一个60公分高一点的土丘,最后他掩盖好了他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他的脸已不再是一张脸,身体也不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座缅怀一个巨大伤亡的纪念碑。

  董水发现黑子把尸体给埋了。又骂他是个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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