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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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子,我爸也在这里,”冬梅似乎被黑子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略低下头,两颊微红,并轻声地说,“我想介绍你们认识。”
“好啊,我也想见见他,”黑子大大咧咧地说,“我记得,有一次我把你新买来的自行车车链给拆了,你爸拧着我的耳朵,拉我去班主任那里,他现在可能已不认识我了。”
冬梅的父亲是一个五十岁出头的中年人,个头高,性情安详,体弱消瘦。此刻他正微笑着同黑子和我礼貌地点了点头,但没有站起身。同时其他的人也微微地蹙蹙眉头,或者一片徨然,不知所措。他们压根儿不知道我们是谁,干什么的;一个个哑口无言,面面相觑。
“你们是同学啊?”冬梅的父亲精明地打量着我们。
“是的。”黑子应道。
“我怎么看你有点面熟,”他说,“我们应该在哪儿见过。”
“没错。”黑子点点头说,“你还拧过我的耳朵。”
“哈哈,我想起来了,你叫黑子,对吧?”冬梅父亲笑着说。“小伙子,你现在在哪儿工作呀?”
“我在部队当兵。”黑子回答说。
“当兵?”他住口了,黑子也没说话。大家继续吸着烟,咧开牙齿微笑着各人望着对方的头顶。
“晴朗的天空,下着雨—”。一个相貌英俊,穿浅色西服的人,在自娱自乐地哼唧着,—当然唱得不合拍—大概他脸上的表情都给那幅深色镜片遮掩了,这上面粘贴着一小块“西德制造”字样的标签,镜框镀金。此人虽则表面和蔼可亲,而骨子里却透着几分傲慢。冬梅告诉我们说,他叫成哲,是高干子弟,好象对什么事他都不在乎,但她讨厌这家伙。她说成哲老是纠缠着他爸爸,只是为了想同她亲近。
“你们跟我一起吃饭吧。”冬梅有些窘迫。
“谢谢!我们刚吃过饭了。”黑子和颜悦色地回答。
“那一起坐会儿,”冬梅不依不饶地说。
黑子心里一惊,疑惑地看了看她。她紧紧地靠在他身边,丝毫不在意屋里其他人,微微歪着头,表情严肃地看着他。“我们有多久没有见面了?”
“六年了。”黑子停顿了一下,口气略有些慌张,“自从中学毕业后我们就没有见面。”
“是的,自从中学毕业。”冬梅率然重复了他这句话。
后来,黑子到底依了冬梅的话坐下来。但我知道黑子这样做都是为了冬梅,我明白他似乎与这里的气氛有点格格不入。
“你好啊。”另一个人说,“来,抽支烟。”他正派头十足地和雅座里的每个人握手,脸上挂着微笑。他大概只有四十几岁,体态肥硕,一撮丝绒般的褐色的胡子。这家酒店俨然他的饭堂,晚餐时间就是他的个人秀。他习惯于把一些复杂的问题放在餐桌上解决。我吃惊地发现,他的眼睛老是望着墙上一幅画,那是一幅东晋时代顾恺之的《洛神赋图》。
“这烟味太浓了一点!”一个风姿绰约的贵妇人抱怨起来。她慢吞吞吐着烟雾,语音有点含糊。整个发髻都盘在脑上,致密的指甲、湿湿的口唇,涂上了一层暗红的唇膏之类的东西,牙齿看来显得整齐光洁,细嫩的皮肤在两颊上呈玫瑰色。
“张姐,”成哲淡淡一笑说,“你应该抽女士烟。”
“女士烟?”贵妇人问。
“是的,”成哲说,“有一种叫‘绿福牌’的进口烟,抽起来有股薄菏味,清爽可口,但一点也不呛人。”
“你不会很快又走吧?”冬梅突然说。此刻,她的神情不再像刚才那样严肃认真,而面带疑惑的微笑,“你现在住在哪?”
“一个同学那里,离这里不远,就在三里街。”黑子平静地说。
“你这次回来准备呆多久?”冬梅问。
“三十天。”
“三十天?”冬梅感叹道,“这也太短了点吧!”
“当然,”黑子草草应了一句,“是有点短。”
“可是,”冬梅的脸立刻绷了起来,“你怎么一走又查无音讯,从不跟我联系?”
“不是我不想联系,只是,”黑子抱歉地笑笑,“我在前线经常有作战任务,有时一封信要好长时间才可以收到。”
“你还是像六年前那样,没有多大改变。”冬梅叹了一口气。
“真的?但是你改变了—”黑子说。
“我老了,是吧?”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阿梅,”那个贵妇人在和坐在她身边的成哲交头接耳絮絮地说了些什么之后,带着若有所问的腔调喊。
“我老了变丑了,”冬梅继续说,没理睬那贵妇人,“但是我没有改变,一点也没有。”
黑子和冬梅聊得火热,我坐在餐椅上,直愣愣地望着他们,没有谁理会我,真是没劲!我感觉自己就像悬崖绝壁上的一块小卵石,只要有人轻轻一碰,就会摇晃,也许会直落下去。我确实喝得太多了!
“晴朗的天空,下着雨”又唱了。成哲大概只记得这个歌的头一句。“天气晴朗居然下起了雨—”褐胡子说,“我是说,你没唱走谱吧?”他带着一阵高声的粗野的朗笑。“真是一派胡言乱语!”他顿了一下,酝酿起最愤慨高亢的情绪,然后开口喊:“我恨透了那些自以为是的文丐。他们总爱挖空心思,瞎编这么一些让人似懂非懂之类的狗屁文章……”他的这番话真是好噱头,引得大家一阵阵大笑。
冬梅则坐在台前一声不响,满脸心不在焉的表情。我在想褐胡子那家伙一定是以为自己有了几个臭钱就可以目中无人了,真他妈的一个白痴!当然,这比起十年前的他来说,真可是鲤鱼跳龙门了。当时自己不就是一个穷困懒散的老篾匠了吗?他终日守在鄱阳湖渡口买汽车坐垫。同样,他和别人一样,经历了贫穷、苦恼、嫉妒、仇视、痛苦、以至沿街行乞的不堪言状的贫民生活。中国式的集权领导、传统,把这些令人讨厌的东西都摊派给了他,压迫得他胡言乱语、抬不起头来。他永远都要感谢x市的那个老市长,正是他乘车渡过广阔的鄱湖渡口,一眼看见他并突然产生某种符合国家政策、方针的灵感之后,决心批给他一大笔无息贷款,支持他去办工厂;他也不用上交税收,犯不着工商、税务部门上门来找麻烦。这样,他不仅率先步入了“少数人先富起来”的队伍,居然还当上了x省政协委员、优秀企业家。他那漂亮的车子;他那处女般迷人的秘书,总是带着一种温柔、妩媚的微笑,这让人既渴望又眼红。总之,这些迹象不断地让人坚信:往日那些令人讨厌的、无可奈何的东西,这一切无疑已烟消云散了。太阳温暖着他强健的身躯。
褐胡子也短促地干涩的笑了一声,接着又瞪眼望着那幅《洛神赋图》。其他一些人也都笑了。
“谁说我唱走谱了,”成哲不屑地哼了一声,“歌词也有写错么?我是说朦胧诗、自白诗、超超主义,这些,你懂吗?的确,说起来你也不会懂。美国有个叫安妮&;#8226;塞克斯顿的女诗人,曾写过一首诗:《赞美我的子宫》,后来,她自杀了,大概同你的年纪一样,四十六岁。”
“这倒有意思。”这时有人喊了一声。后来,女服务员递上了一瓶茅台酒和几瓶可乐。又有一个女服务员,脸带着微笑,动作伶俐地送来了餐巾纸、湿手布。等到她们很快地完成这些动作之后,大家照常笑着,吸着烟,或者嚼着怪味瓜子。
“阿梅,”贵妇人说过第三遍了。冬梅突然回头朝着她。“张姐,什么事?”
“成哲说他有一本奥斯卡奖的新录相带。不过还是晚上再告诉你吧,”她装俏地回答说。
“陈市长怎么还没有来?”有人拖着声音说,他焦躁地四下观望,手指在面前的桌子上敲个不停。
“市长有外事活动,要陪同日本客商,”成哲解释,“他让我转告大家,请不要等他。”
“我还以为市长会来呢!”褐胡子颇为失望,唉声叹气地说着,“这菜和酒我都已点好了。”
“是呀,市长来不了,他工作太忙了。”冬梅的父亲也插话说。
“市长没来,这有什么关系,”坐在西北角上一直笑着不肯开口的一个领导模样的人故意高声大叫,并神神秘秘地爆出一句话:“首先声明我可不想走漏风声,但只要一到五月份换届选举,你这区长就铁定变成副市长了。”
“别瞎说,”冬梅父亲笑着说,“这是组织部门的事。”
“新一届领导班子的提名,是不是名额早定好了?”一个年轻的领导冷冷地没精打采地问另一个人。
“我哪知道,”那人同样冷冷地回答,“也许有人这么认为。”
“真令人难于置信!”他在一旁惊讶地感叹,“与其这样,倒不如直接公示好了,还搞什么举手表决呢?”
“我听说这次换届书记也由省委直接指派,姓刘,目前还不清楚他是谁的人—”
“啊哈!”有人在牙齿缝里透出一声。“啊,是的,”有人同样在牙齿缝里透出一声。“我不明白,”那个说话的年轻的领导开始了,“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还要去要搞那些所谓的*选举之类的东西呢?那些东西根本不适合我们。本来,我们就没有多少时间嘛!搞那些唱高调,花架子式的东西;那些雷声大,雨点小的东西有什么用?当然,搞经济改革提高生产力,在农村是一个成功的例子,这我也不反对,但是,政治改革,不符合我们国情啊,那不是越改越乱吗?我以为现在至少行不通。”
“这确实是一个敏感的问题。”有人喃喃说。“它伤害了我们对*主义的感情。”
“但是,”成哲接腔说,瞟一眼黑子仿佛间接发难似的,“我们应该看到这贫穷落后—这危机四伏的事实—当然,这是一个痛苦的现实。—我们十年一贯制造成空前的超稳定及发展无进步状态。但是,我们(对不起,周姨,我想你掉了餐巾了。)—都八十年代了。空气中到处飘荡着西方*自由式的文明气息。”
“也有人说过那是陷井。”黑子轻声说。这家伙喝那么多酒竞然没事,这不得不让我佩服。
成哲突然停住了话题,他望了黑子一眼,没说什么。
“那人是谁?”有人轻声问冬梅的父亲。
“你们讨论的都是重大政治问题。”褐胡子开始说,“作为个体经商户,我坚决拥护小平同志所讲的‘不管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你们说现在的制度有哪点不好?不是比资本主义还资本主义吗?我就是要做那只会抓老鼠的好猫。说到这点,我还得告诉你们一个故事,当然是关于我和一个陪酒女人之间的事情,也是这样一个阔绰的餐厅,高朋满坐,有80多平方米。天花板上也挂着这一模一样的支形吊灯。餐桌周围坐着一群男女。宴席十分丰盛,菜肴种类繁多,我点了一些菜,正在很有味地吃着,有一个长发披肩的女郎走来了。她一进门就对我说,‘大哥,您不想有一个并不怎么难看,甚至有点可怜的女人,陪着您一起度过这个美好无比的时光吗?’我说,‘那当然。’她又说,‘您同意了?大哥,我真高兴。’我说,‘我同意了。’我又问她,‘多少钱?’她说,‘您说什么,大哥?’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