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诺书-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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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密的绢布,只在边角处绣着淡雅的暗花,角落里还有一个“慕”的字样,不细看根本无法发现。
——这方帕子,依稀是神农谷那一日决裂前,慕思容递给自己的。
唇角不自觉的牵起一丝苦笑,枫林晚摇了摇头,眯着眼睛,半仰起脸,刚好竹筏前端正在划桨的乐传歌,此时也回头看她。
“想不想去看桃花?”乐传歌轻笑着说道,“前面岸边有一处桃花林,现在正是盛开的时候。”
“桃花?”枫林晚的眼神闪烁,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帕子。
竹筏靠了岸,乐传歌扶着枫林晚下来。
甫一站稳,再一抬头,入眼的就是无边无际的浅粉淡红。
几百株盛放的桃花,重重叠叠,深深浅浅。每行一步,眼前的景致或疏或密,或浓或淡,万分精致,却又浑然天成。
枫林晚的眼中满是惊叹,紧紧拽着乐传歌的手。
乐传歌欣然一笑:“喜欢吗?”枫林晚用力的点头。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很惊讶呢。”乐传歌折下一枝桃花递给枫林晚,“不知道这里是不是陶潜笔下的桃花源,算不算世外仙境。”
枫林晚低头,手中的花枝重瓣黄蕊,娇嫩的粉红从花心处墨一般的向外晕开,极淡雅,又极妖冶。
她忽的淡淡一笑:“……若真的是世外桃源,我倒想永远留在这儿,再也不出去。”
枫林晚低声的呢喃,带了些许感慨,语中的纤细情绪,被乐传歌悉数听见。他轻叹一声,拉着她走向桃林深处,直至终于寻到一方略为开阔的空地,满地落英,唯美至极。
乐传歌驻足停下,回身看向枫林晚。“就是这里了,”他挽起衣袖,弯腰拾了些枯枝,“你来生火,我去抓两只野鸡回来。”
“哈?”枫林晚猛地愣住,瞪大眼睛看着乐传歌,“生火?野鸡?你要做什么?”
乐传歌瞥了她一眼,颇为奇怪:“烤东西吃啊,刚好我从太白遗风顺手拿了两小瓶白干儿,正好可以做‘凤凰醉卧’。”
乐传歌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倒显得枫林晚有些大惊小怪了。“好晚儿,我很多年没有吃过你做的东西了。”
上一次吃枫林晚亲手做的“凤凰醉卧”,好像还是八年前。那个时候乐传歌跟着乐修律去断义谷布阵,吃晚饭的时候就是凭着这道菜,枫林晚才拿到了乐修律手中的“桃之夭夭”剑谱。
枫林晚半天才回过神来,“噗嗤”笑出声:“可是这里又没有油,又没有盐,光用火烤,怎么会好吃?”
“没关系,”乐传歌狡黠的一笑,“我相信你的手艺。”
火很快就生好,乐传歌也顺利的抓回来两只野鸡。
宰杀,放血,拔毛,除内脏,清洗……一系列工序一气呵成,看得枫林晚瞠目结舌。她简直有些怀疑乐传歌这些年是不是偷偷去当了屠户,否则怎么会如此熟练?
正在寻思,忽见乐传歌瞪过来一眼:“不许胡思乱想,你乐哥哥是天生聪明,什么都会。”
枫林晚一哂:“是吗?”
乐传歌轻笑:“我在南疆的时候,经常去深山里找珍稀的蛊虫,打野味是家常便饭。”
听到这里,枫林晚的心头一颤,有些心疼。“是不是很辛苦?”
“辛苦怕什么,最重要的,是自由。”乐传歌眸子清亮,直直的看向枫林晚,“没有长辈烦人的唠叨,没有那些无聊的江湖纷争,有的只是整个南疆的秀丽山川,一年四季的鸟叫虫鸣,说不出的恣意快活。”
“若不是我始终惦念着妙音阁里的那档子破事,只怕我早就待在南疆,再不回来了。”乐传歌说到最后一句,有些忿忿,“唰”的一声抽出长剑,吓了枫林晚一跳。
却见他将清理干净的野鸡径直穿在了剑锋上,然后递给枫林晚。“好了,拿去烤吧。”
枫林晚又是一阵发愣,连带着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在南疆就是这样,把东西穿在剑上面,烤?”枫林晚指着手里的东西,问道。
“对啊。”
“你不觉得这样有点暴殄天物?”枫林晚继续追问,“你这把剑,怎么着也算得上绝世神兵吧?”
乐传歌却大笑起来,伸手点了点枫林晚的鼻子。“绝世神兵又怎么样,现在我饿了想吃东西,它能填饱肚子吗?远不如野鸡来的实在。”乐传歌笑的意味深长,“晚儿,‘物物而不物于物’,这是庄子说的,你应该听过。”
“……物物而不物于物……吗?”枫林晚皱着眉想了片刻,若有所思。
她不再说什么,而是将长剑连同野鸡一起放到火上烧烤,一遍一遍往肉上涂抹酒液。
酒香随着火焰的高温,愈发的浓烈醇厚,一阵一阵的散发出来。枫林晚拿捏着火候,不停的翻转剑身,时不时的还要添些枯枝,加一把火。
不一会儿野鸡就烤的油光水滑,香气四溢,枫林晚满意的看了看,将野鸡递给乐传歌:“这可不是普通的凤凰醉卧,而是酒醉的凤凰,浴火重生。”
两个人笑的前仰后合,当即不再废话,将野鸡分而食之。
少了油盐酱醋这些佐味的调料,野鸡本身的鲜美肉质反而得到了更加的凸显,再加上白干儿独特的辛辣,还有恰到好处的火候,看似简陋的烤野鸡竟然也十分美味。
原本落英缤纷的桃林空地,此刻散落了一地的野鸡残骸。看着乐传歌被火烤的乌黑的长剑,枫林晚顿觉眼前的景象滑稽至极,再也抑制不住的大笑起来。
而一个人吃掉了大半鸡肉的乐传歌,根本不以为意。他一脸满足的站起身,提起长剑,掏出一块帕子擦了擦。
枫林晚拼命的忍着笑,看着他:“乐哥哥,我觉得和你在一块儿,总是特别开心——因为你跟别的人不一样,你的想法,行为,都很……特别,虽然我也说不出来。”
乐传歌闻言,淡然一笑。
“我唯一的特别之处,恐怕就是我比别人都看得开罢了。”他扬起长剑,剑锋锃亮,光洁如初,“你看这里遍地桃花,若是寻常人呢,必定会饮酒赋诗,品茶下棋——这叫做附庸风雅。然而是在我眼里,这十里桃花虽然漂亮,却和寻常的山野树木,丛林杂草一样,没甚区别,我能在山里烤野鸡,这里自然也烤得——这才叫做,真洒脱。”
话音刚落,乐传歌纵身跃出,手上剑锋一转,一招惊鸿!
乐传歌的衣袂飘飞,举手投足如同行云流水,时缓时急,剑招大开大合,煞是好看。
剑气涤荡,更兼桃花纷纷落下,随风扬起,漫天的桃红中,乐传歌的白衣翩翩,宛若谪仙。
一旁的枫林晚呆坐在树下,有片刻的失神。
那一瞬间,她折服于乐传歌的潇洒身姿,却不知为什么,又忽然想起了断义谷里的那个男子,心头骤然一痛。
此时此刻,他会不会也对着满院的桃花,睹物思人?
只是他心里想的是谁,他是怎样的心情,枫林晚已经不敢去猜了。
猜对了,只会更心酸。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
那一年妙音阁歌影小榭微凉的晨曦里,乐修律就是这般,恣意纵情,以傲视万物的姿态,舞出一路风流。
“……这一路‘醉中仙’,是我和你舅舅两人所创,讲求心境空明,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大境界。等你再大一点,可先学这套剑法,若能参透其中的奥义,‘江南意’也就不在话下了……”
那一年乐修律一剑挑起石桌上的酒坛,自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稳稳落在手中,顺势仰头饮酒,酣畅淋漓。
乐传歌的身形跃起,于半空中挽起剑花,几个灵动的点刺,之后回身落下。剑尖在地上一点,挑起一点泥沙,身体借力顺势再度纵跃,斜斜飞出,足尖一个旋踢,劲风一片。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最后一剑刺出,带起清风一片。
一如当年的乐修律。
却是,如今的乐传歌。
枫林晚轻叹一声,站起身来击掌。
“好剑法。”是由衷的赞叹。
乐传歌长笑一声,低头看着手里的剑,缓缓说道:
“从小我就想超过我爹,成为最年轻的仲君,最年轻的阁主,练剑,制蛊,学习音律……我一直在努力,却从来没有一刻,想过我自己究竟要什么。
“这一路‘醉中仙’,我爹教给我的时候,便说要心境空明,大彻大悟。可我永远都是徒有招式,剑意全无。甚至就连妙音阁最基本的‘江南意’,我都时常把握不住其中的收放随性,导致意境全失,难以练就大境界。
“直到我去了南疆,几个月的历练,我才渐渐的想清楚这两路剑法中的奥义。”
说到这里,乐传歌抬眼看向枫林晚,眸色深邃,仿佛能够洞悉一切。
“晚儿,其实有时候,剑和人一样,都有灵性。长久以来我为一个虚名所累,为了所谓的抱负和追求,束缚了自己的心与眼,以至于我看不清我的剑,体会不出超然外物、无羁无束的心境。
“而当我真正的放下这一切,我的剑反而能够洗涤凡俗,渐入佳境,达到我以往刻意追求都不能获得的境界。”
“人亦如此,”乐传歌唇角轻扬,看向枫林晚的眼中,有深深的怜惜,“若你一直以来执着的东西,始终不能如愿,何不尝试放下?或许退一步,真的会海阔天空呢?”
乐传歌的话中隐隐带着深意,字字落在枫林晚的心里,激起一片涟漪。
她有些迷惑的仰起脸看他,轻声呢喃:“乐哥哥……”
“晚儿,我知道你还有心愿未了,我也一样。但我希望,等这些结束之后,你能够放下一切——”
乐传歌欣然一笑,往前一步,站在枫林晚身前,向她伸出一只手。
“到了那个时候,你可以和乐哥哥一起,归隐江湖,无拘无束。”
宛若一封邀请,诚挚的递到自己面前。乐传歌的手里,像是盛着满满的幸福。
枫林晚有一瞬间的迷蒙,然后是彻头彻尾的动容。眼眶微微发热,胸口一阵暖流,却哽咽的说不出话。
耳边清楚的回想着乐传歌的最后一句话。
“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回南疆?”
与此同时的断义谷,北谷的桃花小院,慕思容披了一件深色的披风,立在窗前。
眼前是姹紫嫣红的春光,桃花芳菲,香飘满院,映在慕思容的眼底,却化作一丝难以言说的惆怅悲怆。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再风华绝代的人,也敌不过“物是人非”四个字。
慕思容想着,唇角的苦笑甫一牵起,就忽的变成剧烈的咳嗽。
眉宇轻蹙,愈发的衬托出容颜憔悴,慕思容停止了咳嗽,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开口轻声唤了一个名字,眼底的情绪更深了。
院外传来细细的脚步声,慕思容看过去,沉声道:“青子?”
孟青子应了一声,迈进院内,在门口处跪拜。“师父,洛阳尉府的弟子在谷外求见。”
慕思容点了点头:“带他们到止戈堂,我稍后就到。”
“是。”
退出院门的那一刻,孟青子偷偷的侧目看了慕思容一眼,心头有些感慨。
自从慕思容下令任何人不准私自向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