鹞子翻身-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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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西邨的父亲一样,他还是很勤奋的。无论西邨对他有多少看法,无论在西邨的眼里他是个吝啬、狡诈、工于心计、假发慈悲的人,平心而论,他是很勤勉的。这不,刚丢下饭碗,便开起夜工来了。
“树根大侄子,你真是个勤快人!像你这么没日没夜的做,还想着要置田造房吗?难不成想把四间砖瓦房掀了再盖四间高楼不成?可你到手的田地都要充公入社了,别费神劳力啦!”
正当宋树根埋头做活计的时候,宋氏长辈六叔公的堂侄子、宋树根的堂房五叔推门进来了,手握一杆长长的竹竿旱烟筒。论年纪,他比宋树根还小四五岁,可辈分放在那里,对宋树根总是“侄子长、侄子短”。
宋树根心里尽管看不起、生厌烦,但嘴上却不能流露半点不满。他依旧埋头做活计。“哦,五叔来了。晚粥吃过了?要不要在吾家再吃点?”
嘴上是这么问这么说,身体却没有动,头也没有抬。
这种虚情假意在西村几乎成了定规,约定俗成的礼貌。
“吾家是早就吃过了!哪像你家,不到天黑不吃晚粥!树根啊,不是吾说你。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非要等到天擦黑才吃晚粥,点灯不要费油花钱呐?趁太阳还没落山,天光亮着,早早地把晚粥吃到肚子里,不可以省点灯油嚒!”宋五叔站在宋树根的跟前,一脸讥讽的神情,既像是教训,又像是讽刺。
“五叔,你哪里晓得,吾家地里的活计多,想早也早不起来。谁不想早点吃?早不起来呀。你随便坐嚒!烟叶丝放在长台的角落里,你自己去拿吧。”宋树根说着,依然没有抬头,继续做他的活计。
“坐是不坐了,今天不是来喥空话说山海经的。”五叔踱着步,没有坐。
“又是来嚼百蛆的!”宋树根没有好话。
“不不,不是来嚼百蛆的,嚼百蛆要找雪森老弟。他在上海滩见闻多,天南海北,能把死人嚼得活过来!”五叔边说,边找放在称做“长台”的裙桌上的烟叶丝。“六叔公叫你过去呢,别做你的鹞子了,走吧。”
“六叔公找吾?什么事?又是跟唐家老三田埂的纠纷?”宋树根总算抬了头,瞄着五叔的背影,眼里露出不屑的眼神。
“不是不是!”五叔终于找到了烟叶丝,抓了一把,见宋树根埋着头,便把烟叶丝放进口袋,再捏了一撮装进竹竿旱烟筒的锅里。“走吧,老爷子等不得的!”
“究竟是什么事麽!他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有什么大事?”宋树根是看见五叔抓了他的一大把烟叶丝装进口袋的,心里一阵心痛一阵厌恶。他知道这个五叔经常是有事无事找个借口来说几句,目的是凭着长辈的身份来抓把烟叶丝。所以,对他的话总是将信将疑。
“树根,今天还真有事。”五叔点着了烟,“吧嗒吧嗒”地抽了几口。“吾姐夫不是在乡政府当火头军的吗?他来说,要成立合作社了。他听那帮干部说,吾们西村与东面的桥庄合成一个合作社,所有的互助组都要入社,一个不留。”
“这又不是新闻喽!隔年你姐夫说了,有人要推举吾当副社长呢。”宋树根闷头做活计。
五叔拔下嘴里的旱烟筒,拿在手里掂着。“啊呀,现在情况变了,说社长要大家推举,说是过了正月半元宵节,好像说是要开会举手什么的,叫什么‘选举’‘投票’什么的。六叔公认为这是吾们宋氏一族的机会,不能大意,喊你过去商议商议,拿出个法子来,确保你能选上!”
“开会举手?吾们宋氏哪有姓唐的那么多手?他姓唐的人多势众,还能举吾的手?这**的政府怎么想出这个法子!这不明摆着是谁家人多手多谁就当社长就当官么?明明是要让唐家坐庄嚒!还商议什么?哼,别做那个梦了!”宋树根重重地放下手里的竹刀,神情很气愤。
“正是这个原因,六叔公才叫你过去商议出个办法来,族里几个人在等着呢。不能便宜了姓唐的,吾们千方百计要把社长抢过来,要不然,吾们宋氏一族又要抬不起头来了!”五叔说道。
“宋氏与唐家抢社长?算了吧!”宋树根又埋头干他的活计。“吾们宋氏就那么团结?人心有那么齐?个个都是乌鸡眼,人人都是缩头乌龟打自己的小算盘!到时候举谁的手都不一定呢!”
“啊呀,树根,你又发牢骚了!”五叔又走到裙桌边去捏了一把烟叶丝,边装边点边说:“吾明白你的意思。早年送你上学,氏族里人心不齐,家家吝啬,不肯出钱出粮,弄得你半路辍学了。要不然,凭你的天分,是能够读出个名堂来的,说不定保长、县参议都当上了呢。”
“你们明白就好!”宋树根用竹刀压着竹条,“嗤!”抽出薄薄的竹蔑来。“吾们宋氏一族,一盘散沙,个个势利。遇有大事,一个个都躲到后面,看风向,观热闹,全是奸人白眼,见风使舵!你看人家姓唐的,家家抱成团,一家有事,人人抗着锄头钉耙、镰刀斧头相帮相衬。那年吾明明看见唐家老二带着两个新四军伤兵逃回村里的,西村人谁不知道他唐老二是**新四军的大头头?吾立即去报告,带着自卫团的人来捉现。可是,唐家一听到风声,家家马上一窝风站出来否认,把唐老二和两个伤兵藏了起来。他们反过来倒打一耙,人人一口咬定说吾们宋氏小七子——就是你七叔——是汉奸,给汪精卫的伪军通风报过信!结果,来的自卫团没捉到新四军,倒把小七子捉走了。那个时候,六叔公,还有宋氏的长辈男女,有谁站出来帮小七子讲句话的?都躲在自家的门缝里看热闹!”
“还有这档子事?”五叔听了认真起来。
“那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在地上撒尿和稀泥呢,你晓得什么!”宋树根微微抬头瞥了五叔一眼。“所以,五叔,吾们宋氏是没出息了,吾是指望不上了。再说了,即便吾真的当上了副社长,对吾有啥好处?还不是做你们的档风墙?三天两头来找吾打官司当中人,吾还能做得成自己的活计?吾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啊?”
“树根,这你就短见了不是!”五叔站累了,就近搬张板凳,坐在宋树根的对面。“吾姐夫说,今后的社长、副社长是**的官,是不用下田做生活的,只要动动嘴、挥挥手,一家子吃喝不用愁!你要是当上了,还用得着这样没日没夜地扎鹞子、风里来雨里去地卖鹞子?不要太惬意啊!脚上穿皮鞋,头上戴礼帽,身上穿件哔叽华达呢中山装,再罩件马甲,走到田头指手画脚,既风光又清爽,不要太神气哟!”
“你是没见过世面还是说梦话呐?”宋树根听了感到很好笑。“哪有马甲套在中山装外面的?又是那个嚼百蛆的雪森嚼出来的吧?他那是骂人的话,耍你的,你还当真了!亏你还是长辈呢!”
五叔羞红了脸,挠挠头。
“五叔,跟你说明了吧,”宋树根停下手里的活,样子是认真的。“不想当社长是假的,谁不想做官发财?光宗耀祖?要不然,吾们做长辈的,做啥要让孩子们念书?不就是为了找出路嚒!现在的问题是,能争到么?抢得过唐家么?上面有人撑腰么?老话说,‘朝中无人莫做官’,这样简单的道理你、还有六叔公不懂?不使点手段怎么行?”
“树根,大侄子,到底肚子里是喝过墨水的,有计谋,不使手段是打不过唐家的。六叔公找你去商议,就是看中了你有心计。走吧,六叔公他们等着呢,吾猜他们这次是志在必得,要报宋氏的一箭之仇!”五叔说罢,砸着嘴,站了起来。他的烟抽得太多了,不但过足了瘾,舌头都有点发麻了。
“你先走,吾削好这点蔑就来。”宋树根挥挥竹刀,算是表了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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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五叔走了,丝丽从后厨跑了出来,不放心地问:“爹爹,你真的不想当社长啊?”
“死姑子,小孩子管什么大人的事!这世道复杂着呢,吾活了半辈子都没看懂,你能知道什么?凶险哪!”
宋树根对女儿说话的态度与五叔是完全不一样的。对五叔是硬邦邦的口气,对女儿是柔和的。
“这世道就跟六月天一样,一会是雨,一会是晴,一会是风,一会是云,反复无常。民国时爹与你爷爷起早贪黑、省吃省喝置下这份家业,造了四间高朗朗的瓦房,后来又当了甲长。可是好景不长,**来了,只认穷不认富,削富填穷,劫富济贫。还好,吾家的田地不多不少,房子虽高却也不多,没有碍到什么事,不像东村桥庄的黄家,评上了地主倒把到手的田地全部吐了出去,上百间房子被分了个精光,自己反倒住进了从前的牛圈里,还要戴顶高帽子游街。
“邻居看爹念了几年书,打得算盘,推举爹当了互助组长。可是,好景又不长,田地要充公了,几十年的血汗算是抛到扬子江去了!爹的互助组长又没了!现在又要成立合作社,也不知道怎么个合作法?总不会把房子也合在一起吧?倒是雪森那个滑卵子光棍要笑死了,无田无房,捏着两个空心拳头,挽着空筲箕(一种淘米的竹篮子)淘米,做着无本生意的美梦,净捡便宜,要跟你平起平坐了。想想也不服!
“所以,爹思来想去,这个社长还是要争。哪个朝代不是做官的风光、当权的发财?不光是争给唐家看,争给宋氏家族看,就是堵上雪森那个嚼百蛆说风凉话的嘴,也要争!俗话说,不蒸馒头蒸口气,也要争!走一步看一步,总要走到西村众人前面去!”
“对,爹爹,就是不能让矮北瓜老子看笑话!”丝丽附和道。“你去吧,剩下来的活由吾来做。”
宋树根把剩下来的活计交代给女儿丝丽,拍打干净身上的竹丝竹灰,拿上他的竹竿旱烟筒,不急不慌地去六叔公家。
六叔公大名叫宋银襄,可是,因为他在西村的辈分高,也算读过几年私塾有些头脑也就有点脸面,所以,不仅宋氏的人,就连唐姓的人都不直呼其名,而喊他六叔公。这时,他与几个年纪很大的长辈正端坐在堂屋八仙桌旁,耐心地等待着。有人等得不耐烦,朝堂屋正面的墙上看过去。
堂屋正面的墙上,挂着宋氏几代先祖的画像画框。木框画框里的画像是椭圆形的,人像有戴着瓜皮圆帽穿长衫的,有无帽蓄须的,个个傲视着厅堂。
堂屋里寂静无声,老人们相对无语。八仙桌中间的油灯的灯芯跳动着,灯光也随之时亮时暗。昏暗的灯光照耀到靠近八仙桌旁的长者脸上,显得阴森威严。其他的人则像幽灵,缩在黯淡的阴影里。
刚回来的五叔坐在一角的矮凳上,低头抽着烟。在西村,又是一个不成文的老法:父子不同席。同宗同族的小辈是不能与长辈同桌而坐的。不管是吃饭吃喜酒,抑或是商量事情说闲话,都不能同桌而坐。所以,五叔只能坐在“台下”的小板凳上。
六叔公靠在高背的木椅上,朝南而坐,一手